赵判官这样一想,更是死死拽紧了布帘,如果青涵知道自己当真染了病,延误了治病的良机,不知有多伤心。
许青涵耐着性子又等了片刻,终是双眉紧蹙:“你这是闹什么脾气?叫我回来,到底想做什么?”
他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床边,冷冷道:“我既然来了,你直说便是。”
他说到这里,似乎极看不惯赵判官这般吞吞吐吐,伸手便去扯布帘。
赵判官软在榻上,咬紧牙关,拽住不放。
许青涵察觉到有人有气无力抓紧了布帘,微微一怔,刚要使力,榻上人却急得无声猛咳起来。
许大夫听见这浑浊气音,不由问:“你得了风寒?我看看。”
话音未落,那布上突然溅上了深深点点的湿痕。
许大夫看见那点点腥红,身形一晃,过了片刻,才慢慢走到布帘一侧,借着垂帘些许缝隙,一眼便望见赵判官满襟鲜血,咳得满头是汗,手背青筋鼓起,仍用力拽着锦布一角。
许青涵身形微晃,人好一阵恍惚,轻声唤了一句:“赵杀?”
赵判官许是回光返照,渐渐又变得耳聪目明,许大夫一唤,他便抬起头来,到处张望,好不容易才把目光对准了许青涵。
许青涵脸上血色尽褪,仿佛见到了什么荒诞怪事,仍是轻轻地念:“赵杀?”
赵判官迟疑许久,才把那道布帘松开。
许青涵缓缓坐到榻边,看见赵判官枯瘦如柴的病容,怔忪良久,才拿手去摸赵杀枯黄长发。
许青涵问他:“你当真病了?”
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当真病了?”
他握紧了赵杀一只手,直到赵判官不再咳嗽,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诊脉,伸指在瘦骨伶仃的手腕上探了一探,便猛地缩了回去,自言自语道:“当真是得了疫病?”
赵杀定定看着他,看他如此行事颠倒,六神无主,心中颇有些放心不下。
好在许青涵又定了定神,拿另一只手去探脉,很快便笑出声来:“疫病又如何?又不是治不好了。”
赵判官听得心中一宽,若是真能治好,几位债主,便不必太过伤心劳神。
可下一刻,就听见许青涵恍惚笑道:“这病又不是治不好,只要我早来十日……五日也成……”
赵判官眼眶通红,嘴唇微微张了张,无声宽慰道:别难过。
许青涵似乎遇到了世间最荒诞滑稽之事,依旧笑个不停:“我每一日、只要空闲下来,都会看你的信,猜你是何打算,那两封信,我翻来覆去看过许多次。”
笑了一阵,又道:“都怨我,只要我早来几日——”
赵判官鼻翼发酸,拼命举高了手,又累得重重垂下,只得继续无声相劝:别难过,青涵,别、别难过。
许青涵一面抚掌而笑,眼角一面流下两道湿痕,缓缓道:“我将一生所习,炼成那枚药丸,当真以为那药丸有用,却误了、误了你。许某救过许多人,偏偏是……误了你。我这一生,好生荒唐。”
赵杀听到此处,心绪激荡之下,喉头一阵腥甜,他把满口鲜血硬生生咽下,喘了片刻,居然开始能说出只言片语,人一瞬不瞬地看着许青涵,颤声劝道:“别、难过……”
许大夫也怔怔看着他,轻声问:“我心里,一直在想你的事,为何我不早些来呢?”
赵判官哪里答得上来,脑海中走马观花一般想起从前旧事,想起这人的许多痴怨,想起这人的许多痴缠。
但那时许大夫伤的心,落的泪,又怎及此刻微微而笑时,来得伤心难过?
赵判官心中愁肠百转,恨不得以身相代,受这生离死别之苦,用破碎嘶哑之声,反反复复地宽慰道:“青涵,不要难过。”
自己头触假山,撞得头破血流,回地府寻药,便是得他妙手回春,挽回一命。
自己叫小箭划伤了手脚,命悬一线,也是他金针度厄,路见不平。
许大夫已经救了他这么多回,纵使有一两回未曾救上,自己已是十分感激,又有什么、什么好难过的?
赵杀再次抬起手来,这一回不知为何精气完足,顺顺利利地握住了许青涵的手,人哑声笑道:“青涵怎么救不活,也哭;过去救活了,也哭……”
赵判官死到临头,其言也善,柔声哄道:“我其实、也极喜欢你,是真的,不要难过了。”
许青涵未置一言,脸上又多了几道泪痕。
赵判官说了许多话,渐渐觉得身形一轻,疼痛尽去,不由欢声道:“我如今不痛了,青涵,别难过。”
他说了几遍,许青涵仍是怔怔地坐在床沿,恍如未闻。
赵杀再一看,居然看见自己平躺在床上,形如枯槁,气息全无,这才知道自己已然咽了气,留下一具不堪入目的憔悴皮囊。
他飘到许青涵身边,附耳哄道:“别哭了。”
许青涵却看不见他,弯下腰,把赵杀留下的那具皮囊搂在怀中,默默掉了半晌的泪,而后才将尸身横抱起来,趔趄往外走去。
赵判官急急飘在他身后,心中实在放心不下,只能不住唤他姓名,一路尾随。
怎奈十余步后,门外便是万丈金轮,高悬白日,赵杀勉强迈出一步,就痛得三魂战栗,七魄不稳,不得已退回屋中。
第三十八章
赵杀困在屋中,急得心如油煎,在半空中团团打转,好不容易熬到天色暗了,忙循着许青涵去时方向,在暮色下一路乘风而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