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云(1 / 2)

寒鸦嘶鸣。

伴随着第一缕朝阳,来自漠北的密信送到了萧远的书案。

西北告急。

落款是三个月前。

大周北部重镇鄯州驻守着陈罕的部队,陈老戎马倥偬,他的名字几乎等同于漠北漫天的黄沙。

东北有镇国公唐寿,西北有镇远侯陈罕。

曾经大周的北面门户有这两位老将把守,坚不可摧。

唐寿全家上阵,英名传遍整个大陆,从南到北,听到唐家军的名号必然肃然起敬。

后来唐家悉数战死,只剩下从小被先帝放进宫里养着的唐聿。哪怕是这样,仅凭唐寿的旧部,依旧能保大周东北面十年安全无虞。

陈罕则不然。

陈老一生未娶,就在西北吹着沙子,朝中无人为他美言,乡间没有他的故事。

就像一头骆驼,默默无语地可靠。

就是这样新帝即位也不见得上表一封的陈罕,三个月前发来了一封急报。

西北断粮了。

“这么大的事,你们居然敢压三个月!”萧远震怒。

他把手里的密报摔在了眼前人的脸上。

“杨大人,你们兵部平日里欺上瞒下,也就算了,怎么这种军情大事也敢压着不报?”

兵部尚书平日里在官场也是众星捧月的人物,现下被萧远指着鼻子怒骂,却一句也不敢分辩。

“陈将军后来还有上书吗?”萧远问。

杨谦哆哆嗦嗦地拿出了一张纸。

一张下等的沙纸,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什么地方仓促间撕下来的,还带着西北空气里的硝烟味。

“突厥来犯,鄯州粮草告绝,将士连月苦战,死伤无数,望朝廷尽快驰援,迟则西北六镇危矣。”

落款是:“陈罕绝笔。”

……

次日清晨,萧远在朝上当堂拿出陈将军绝笔,满座哗然。

“这……西北不容有失啊。”御史中丞捏着花白的胡子,瞪大了眼睛。

“突厥人逐水草而居,每年秋收就会犯我边境,冬日里荒原上寸草不生,他们为了渡过严冬势必会提前南下欺压我们的边民。”

“陈罕驻守鄯州,看顾西北六镇,年年秋冬都要抵御突厥南下劫掠,今年怎的如此……尽显败绩?”礼部一个年轻人发问,引得满朝侧目而视。

那年轻官员见自己似是说错了话,赶忙像自己上司看去,礼部尚书瞪了他一眼,却顺着他的话茬说起:“胜败兵家常事,陈老将军年事已高,一时着了别人的道也是有的,当务之急是该紧急加派援手,解鄯州之困。”

说着,他私有深意地看了萧远一眼,“我等乃陛下的臣子,大周的子民,自当守望相助、共克时艰,至于孰是孰非,还是等西北战事了了之后再论吧。”

“守望相助、共克时艰?”萧远重复了一遍。

礼部尚书赵琦看着萧远的样子,直觉这人一定还有后手,后悔自己为何要冒头多这一句嘴,心里不免怨恨刚才那个起头的年轻人。

“陈老将军在鄯州镇守了几十年,突厥人的战马从来踏不进我大周的地界,若是没有他,西北边陲的百姓如何才能安居,赵大人的族人又如何能安安心心地在身在陇西赚尽天下钱财?我倒要问问,守望相助,你们可曾助过陈老一份力?”

赵琦心下大骇,生怕萧远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借着陈罕求援一事收拾自己。

赵琦身为礼部大员,本该代表着大周最繁复最尊卑有序的礼制,但是赵琦有个人尽皆知又人人装作不知的出身——他是商户子弟。

虽然大周立法开放,商人子也可参加科举,但千百年来士农工商,商户最是让人瞧不起的。

赵琦孤身进入官场,一步血一步泪地走到今天,更别提他还抱上了右相爷张甾的大腿,寻常人对于他的出身早就闭口不提了。

他自己也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一帮族人在陇西经商。

“萧大人……”赵琦脸上常年带着的笑意几乎要维持不住了。

“赵大人劳苦功高,我自是不会忘。”萧远语气平平,也不知是不是嘲讽。

“用兵之事赵大人不懂,自去猜测陈老将军受贼人蒙骗,但本官听闻三月前西北早有急报传来,请求朝廷支援,只是朝廷迟迟没有相应,陈老苦苦支撑,终于……?”

“萧大人倒是消息灵通,只是这故事不仅老夫未曾听说,连主管兵部的杨大人都闻所未闻啊,不知萧大人是从何得知呢?”右相张甾言。

“杨大人?”萧远示意杨谦发言。

“臣确有收到西北军报。”

“收到多时?”萧远问。

“三……三月有余。”

“那你为何不报?延误军情是何等大罪难道杨大人不明白吗?”张甾听见杨谦答话,突然义愤填膺地质问。

“杨大人,军报写的什么?”萧远好像没听到张甾的怒喝,继续追问杨谦。

杨谦看了看张甾,踌躇不敢应。

“杨大人知情不报可是有什么顾虑?”萧远见状,柔声发问。

杨谦想起今日凌晨在丞相府萧远震怒失态的样子,再看堂上这个年轻人云淡风轻、步步为营的做派,简直难以相信这是一个人。

杨谦冷汗直冒。

从他踏进丞相府的那一刻起,他就回不了头了。

杨谦想好了,今日之后他的仕途可能就到头了,甚至性命能不能保住也不一定,但是他至少在最后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希望还不晚。

“陈……陈将军的粮草早已告急,三月前就曾向朝廷发文求援。”打定主意后,杨谦说话明显流畅多了,“陈老的部队年年收到的粮草都是二三年的陈粮,半数都腐坏不能食用,今年恰逢南方战乱减收,发给西北的补给迟迟没有到位……”

“竟有此事!”张甾面上一副震惊的样子。

“陛下仁义,又向来体恤边疆将士,从来不曾克扣粮草,怎会出现这种骇人听闻的事?”

杨谦没想到张甾会说出这样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