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结束年就算过完了,开年大朝上,气氛凝重。
京城北边的地方上递了折子,过年期间冀州爆发了奇怪的疫病,得病之人高热吐泻不止,很快就会虚脱致死。地方官控制不住疫情,惹得民怨沸腾,有人被逼到绝路,索性占山为王揭竿而起,拉起了一批队伍与正统官府作对,府君左支右绌,只好向朝廷求援。
情况通报明了,朝堂上诡异地沉默。
“咳……”张甾打破了平静,这一年来他的权力急速缩水,现在他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躲在幕后让他的傀儡替他在朝上冲锋陷阵了,高高在上的右丞相也要卷起袖子真身下场,同政敌肉搏厮杀。
“外地怎会有疫情,这疫病明明最早在京城爆发,难不成是我们应对不力,让病气流窜到外面去了?”张甾说着“我们”应对不力,可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在问责全权负责调度疫情防控的左相萧远。
“原本只京城一处受难,我们倾全城之力或许可与病魔一战,但若是传到城外,甚至在大周四处开花,可就没那么好应付了。”张甾装模做样地发愁,眼角瞟过萧远,目光中带着些许幸灾乐祸。
“右相大人此话有所偏颇。”工部贺真站了出来,他向来是直性子,学不来旁人那些拐弯抹角的话术,索性也就不去学了。
“冀州府的疫病何时所起,当地并不清楚,诸位亲身经历了京城防疫就知道,这病从零星起病到大规模传播,中间有一个时间差,冀州府君既然说是年间爆发,那病气便一定是年前就在冀州生根了。至于冀州与京城孰先孰后,目前尚难见分晓。”贺真说。
防疫期间,贺真跟着鲁明有学了许多,他本来专精建筑规划,现在对于医疗救护也有了几分了解,尤其是疫病流行的规律,经过京城的波折,他对于鲁明有的说法有了深刻的认识。
但在场的其他人则不然。
若是户部尚书王尘在,他便不会如同贺真这样辩解。贺真那一番话太过专业,朝中没几个人听得懂其中的关窍,而贺真向来爱钻研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于朝政无益,大家也不愿意认真听贺真的见解。
但是王尘不在。
京城抗过了凶险的疫病,但他的老母没有挺过去。鲁明有的新药在难民营中论证有效后第一个就给老夫人用上了,但老夫人实在是被疾病折磨得虚弱无比,还是没能熬过黎明前得最后一个夜晚。
王尘母丧,他丁忧了。
六部长官这样关键的职务,就算是丁忧一般也会被皇上夺情,尤其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时候,更是不能让他们撂挑子不干了。
但是王尘是萧远麾下的一员大将,是以他递上的折子很快就被李承沣批准,允许他按照礼法为母亲守丧三年。
三年,朝局风云变幻,等他回来,一切都不再是现在这个模样。
萧远等于自断一臂。
“陛下,臣以为京城良方可以推行全国,有了切实有效的药物,便不怕疫病反复。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应当平定冀州叛乱。”人群中有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他把话题从疫病是从京城扩散到地方还是从地方传播到京城的争论中绕开,看似解了萧远被张甾攻讦的困境。
他振了振袖,从人群中走出来,好让李承沣看清楚说话人是哪一位。
萧远认出了这个年轻人,他是去岁科举的榜眼韩秋石,曾经和状元颜良煜一起在烧尾宴上试图借投壶斗诗给萧远难堪,却不想被唐聿大展身手弄了个没脸。
将近一年时间过去了,他好像沉寂了下去,就连先前西南颜氏谋反被发现,颜良煜以同罪下狱,他也没有出言声援。
萧远几乎忘了,朝中还有这么以为颜良煜的知交好友。当初他和颜良煜形影不离的情形还刻在萧远的记忆里,这样看来他眼睁睁看着颜良煜下狱,其中恐怕有蹊跷。
想通了这层,萧远就警惕了起来,这位韩秋石恐怕不好对付。
“冀州就是京城北面门户,眼看着流寇势大,冀州府君应对不力,恐怕不日就会突破官府的防线,若是流寇南下,京城势必受到冲击。”韩秋石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便提高了音量说。
他顿了顿,视线从高位上的李承沣移到站在群臣首位的萧远,笑了一下,说:“京城禁卫军无往不胜,小小流寇自然不在话下,但京城乃是国之重地,天子脚下岂容匪患猖獗,是以朝廷应当主动出击,发兵冀州一举歼灭流寇,以免京城受战乱侵扰。”
张甾听完竟然不住点头,道:“韩修编所言有理,是老夫偏颇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应以平叛为重。”
萧远听到张甾准确地说出韩秋石的姓氏官职时就知道,这是他们两个商量好的话术,张甾从来就没打算纠结疫病起源,他的重点就是要指出朝廷应当派兵平叛。
毕竟小小修编,不值得张甾结交,他们若是认识,那只能说明韩秋石早便投靠了张甾阵营。
那韩秋石所言逻辑缜密,有理有据,朝中大半听了他的话都表示认同,萧远也挑不出毛病。一个已经找到治疗方法的疾病,和一伙随时可能冲击京城的叛军,孰轻孰重群臣心中自会掂量。
李承沣见萧远没有异议,微微勾起了唇角,他放眼整个朝堂,问:“依诸位爱卿所见,领兵平叛者当选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