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天了。
萧远原本就恶名在外,但先帝赋予的正统和他本人的权威足以让人不敢议论,毕竟从名义上说,萧远还是大周政坛的掌舵者。
但是韩秋石等人这一闹就不一样了,如果萧远是南越派来奸细,那他所有的立场都将被动摇,从先帝钦定的托孤大臣变成人人喊打的贼子,只需一夜时间。
萧远人在外地,不能时时把控朝局,而曾经归顺于他的半壁江山,也摇摇欲坠。
六部之中,户部尚书王尘是萧远上位后一首提拔的重臣,原是萧远身边最坚强的同伴,但他前几日母丧丁忧,正好淡出了大周朝堂。
工部尚书贺真倒是还在,但他笨嘴拙舌,同朝臣的关系也不大融洽,在朝堂上向来是个边缘角色,有心无力。
兵部虽然在西北粮草案中归附了萧远,但彼此之间并未深交,右相党羽多年来克扣西北粮草,兵部杨谦多次接到西北军报,绝不可能无知无觉,但他还是噤声纵容了张甾横行霸道,是以萧远对于这种人颇为看不上。
除了这几位,朝中归属萧远之人无不是逐利之徒,不堪大用。
这样看来,显赫一时的萧远身边其实并无堪用之人,从来都是独行而已。
当然,萧远阵营还有一个特殊的人物,就是眼下正被勒令禁足的禁卫军统领唐聿。
唐聿本是李承沣亲近的玩伴,本该毫无疑问地属于皇上的人,但自打李承沣上位以来,唐聿和萧远越走越近,眼看着身上已经披上了左相的战袍,而李承沣对他不远不近的态度更是令人起疑。不过,眼下事态已然明了,萧远被众人群起而攻之,而唐聿这位镇国将军后人却被皇上封禁在局中,难以琢磨的圣心也就此大白于天下。
唐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言不发。
虽然出不去,但却不妨碍他感受到外面的风声鹤唳。街上口口相传,皆是当今朝堂的惊变。
那韩秋石看上去满身书生气,他的文章读起来却剑气纵横,他从不堆砌辞藻,只图用最明白语言说清楚,萧远是怎样一个祸国奸细。
他从萧远执政以来四处党同伐异,搅得朝臣人人自危说起,再结合萧远府上曾有南越女子出入,甚至连萧远前些年写的文章也被他拿出来一一对照,行文格式、遣词造句,简直同南越一位过世文人如出一辙。
如此种种,全都指向了一件事——萧远根本就是南越派来搅乱大周朝局的奸细!
“一派胡言!”唐聿在心里大吼。
作为完整了解萧远身世始末的知情人,他不必清楚地知道韩秋石所言皆是污蔑,但百姓却不这么认为。韩秋石的演说极富煽动性,而且用词浅白连乡野村夫都能听懂,他站在京城中央大街上振臂高呼,越来越多的人集中在他的身边。
愤怒,但无力。
唐聿看得出韩秋石就是把身家性命全都赌上,誓死要把萧远拉下水,而至今为止,李承沣和张甾并未对韩秋石的所作所为采取行动。
没有行动,本身就意味着一种行动。
或许这就是李承沣本来设计好的,让韩秋石在前冲锋陷阵,等到民意沸腾他再出来顺水推舟,不仅能铲除肘腋之患,还一举巩固了民心。
但是唐聿不明白,这天下多得是与萧远无冤无仇之人,而萧远斗奸臣、保民生、查贪腐、治灾祸,哪一项不是全心全意为民着想?那些人被萧远护在太平盛世中,却在他为他们冲锋陷阵之时调转枪口,将刀剑对准那个正奋力厮杀的背影。
性命攸关的国家大事从不见百姓如此津津乐道,而一个他们甚至见都没见过的萧远却能激起这么多口诛笔伐,唐聿真的不懂。
困在书房里这些时日,唐聿想了很多,回忆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片段突然变得鲜活,他突然想起去年春闱之前他在街上玩耍时正遇上困厄交加的谢桥,谢桥从驴上摔下来人世不醒,围观群众那个也是不分青红皂白把唐聿打成仗势欺人的狗官。
唐聿记得那些人闻声而来的看客,声音里传递着和当今如出一辙的兴奋。
萧远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
唐聿记得当时萧远先是立威镇场,后是怀柔以待,将一场骚乱消弭于无形。
他虽然不畏人言,却是操弄人言的一把好手,萧远何时在舆论上栽过这样大的一个跟头呢?
唐聿愿意相信萧远总是有办法,但萧远临走前的那个眼神又让他心慌,没来由地,唐聿总觉得萧远好像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命运。
窗外一阵喧闹,像是有一队人策马奔行。
金石碰撞声混在马蹄声中,唐聿的心猛地一跳。
他走出书房来到府门前,正看到一队装备精良的兵马呼啸而过。
发生什么事了?
如非奉旨,京城绝对禁止外驻兵马入内,唐聿明明白白地看到那批人身上的铠甲印着不同于京城禁卫军的图腾,他们不属于守卫京城的禁卫军。
“林衍?林衍!”唐聿高呼。
现在唐聿禁足,林衍手握禁卫军腰牌,他就该是京城防务的直接负责人,这些外地兵进京,唐聿得找他要个说法。
禁足唐聿的第一夜,林衍气焰嚣张地在将军府门前大放厥词,后来唐聿突然病倒,皇上派贴身太监带太医为唐聿诊治,林衍就知道唐聿的圣眷还没完。别看李承沣终于责罚了唐聿,但仍舍不得他受苦受难。
是以,林衍就不敢出现在唐聿面前挨骂了,唐聿总有解禁的那一天,李承沣没有给唐聿降职,那他就仍然是林衍的顶头上司,为了日后着想,林衍躲进大营当起了缩头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