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京城已经开春了,边地还是一片苦寒。
唐聿咬着牙从睡了一夜好不容易暖热和的营帐中钻出来,乳白色的哈气呼了自己一脸。
镇国军早上有操课,多年以来一直如此,不论春夏秋冬、风吹雨打。
唐聿在队伍中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插进去,跟着第一年到镇国军的新兵训练。
虽然,按唐聿的身手和职级,他自不必同那些新兵蛋子一起,但到底是镇国军中的新人,唐聿并不愿显得自己如何特殊。
像普通士兵一样参加训练,像普通士兵一样在滴水成冰的早上用冷水洗脸,和普通士兵一起围在一个大灶上吃饭。
日复一日。
除了刚来的第一天,唐聿好像忘记了自己是唐家的子弟,是镇国军灵魂血脉的继承。
军中关于唐聿少爷校尉的传言也逐渐平息,毕竟谁都不是傻子,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唐聿从来没有摆过少爷的款。
同样,唐聿的表现也被另一群人看在眼里。
主帐内,前哨军报已至。
梁修杰看着沙盘,沉默不语。
突厥可汗带着他逃亡的部落正在逼近大周的边境,饿了一个冬天的猛兽已经闻见了大周丰腴鲜美的滋味。
“得派个人去打探一下鞑子下一步的动向。”梁修杰道。
得亏去年刚一入冬,朝廷就准备好了粮草调度,更妙的是今年发下的钱粮基本如数到了边军的口袋,同食不果腹的突厥人相比,镇国军这边简直就是以逸待劳。
既然有这般优势,军中这些有血性的汉子,就想着打突厥人个出其不意,最好能一举歼灭突厥人,还边境以太平。
但是什么时候出击,怎么出击,都有讲究。
梁修杰搞了半辈子战术,最看重的就是时机。
眼下,突厥人正在向大周靠近,他们被苦寒折磨了一冬天,此时正是背水一战的时候,大周不能犯一点错误,不然很有可能反被突厥贼人咬下一大块肉来。
“骁骑校尉本就是先锋官,就让唐聿深入塞北去打探消息吧。”梁修杰下了军令。
“这......”有人有些疑虑。
梁修杰目光扫过,那人闭上了嘴,但犹豫再三,他还是开口道:“唐聿毕竟还是个孩子,乍一上战场,你就派他去前线,怕是......不妥。”
说话那人是梁修杰多年的好友,也是老镇国公唐寿的旧部,唐聿来的第一夜,他也在主帐中泪眼婆娑地劝众人痛饮。
“还是个孩子?”梁修杰反问。
“唐聿不小了。”梁修杰沉声道,“况且,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军令如山。
唐聿骑着林衍送他的马,带着十几个部下轻装上阵。
这一回,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快。
趁着突厥人没有防备,几个人隐蔽地靠近突厥人营地,探听他们的下一步动向,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偷来突厥人战术布置。
越早完成任务,留给主帅调整战备反制敌人的时间越充裕。
所以,这样的任务只需要几人小队骑快马速战速决,若是人多了反倒容易坏事。
但是,刺探军情远没有说起来那么轻松,在敌人的腹地纵横穿插,一不小心就有暴露的风险。
唐聿只带了十几个人,一旦和突厥人发生正面冲突,他绝无生还的可能。
唐聿接到军令的时候愣了一下,但转眼间他便觉得合情合理。
那位掌控镇国军多年的梁修杰,他若是有心葬送唐家继承人,让他死在敌人手中最好不过,也不用担心招致唐寿将军旧部的反对。
等唐聿牺牲,梁修杰再举起为唐聿报仇的大旗,更能团结起镇国军恐怖的凝聚力。
在镇国军中这几日,唐聿已经隐隐觉得,这支部队现在恐怕已经不姓唐了。
第一夜的感觉不是空穴来风,梁修杰对唐聿不过是口蜜腹剑,端出一副宽厚仁爱的长辈模样,实则背后憋着怎么整死唐聿以绝后患。
好在,唐聿在京城长了二十年,别的本事没有,但目睹了那么多尔虞我诈,对阴谋的嗅觉已经越来越灵敏了。
况且,被人捅刀子的事唐聿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上一个捅他刀子的人远比梁修杰更亲厚,捅得也比梁修杰更痛。
唐聿收拾好行装,扬鞭启程。
在军中,他不能拒绝主将的命令,但同时,他也不认为自己会如人所愿,死在突厥人的地盘。
唐家人向来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北地的冰原冻土上,风像刀子一样刮得脸生疼,没人能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长期全速行进,马也不行。
白天还好些,夜晚最后一丝热度也散尽,脚下的寒气直往身上钻,听手下经验丰富的老兵说,这一带夜里常起白毛风,若是被这风扑了,人立时三刻就会冻成个冰坨子,有几条命也不够。
他说,他曾经有个兄弟看着白日天色尚可,入夜了非要离开营地去外面放水,结果夜里起了白毛风,那兄弟只穿着普通的袄子,第二天被发现时浑身都是冰霜,人已经冻得邦邦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