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霜......”唐聿叹了口气。
“你要活着。”唐聿斩钉截铁道。
“你若只为了报仇,随便哪一个晚上趁李承沣宿在你身边,你拿把刀捅了他便是,之后自己被人抓住一死了之,也算是报仇了。”
唐聿说完,含霜居然点了点头,唐聿描述的场景竟让她深以为然。
“但是,人不能这样,至少你不能。”唐聿无情地打碎了自己刚刚给含霜刻画的场景。
“你父亲,是个很好的人吧?”唐聿轻声道。
“父亲......”含霜眼神放空,像是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她眼角染上薄红,一瞬间好像从精疲力尽的疯狂孕妇又变回了当初那个捧着脸听人讲故事的小姑娘。
“你和你父亲,谁该活着?”唐聿好像在蛊惑。
“自然是父亲。”含霜没有一丝迟疑,“父亲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他最有学问,最善良,他能教出全世界最好的学生,而我,只能让他蒙羞。”
“但是他死了。”唐聿冷漠道,“他用他的死换来的你的生,你救打算这样活着?”
“你若是死了,那你父亲,你大哥,还有萧......所有为你甘愿赴死的人,他们的牺牲统统没有了价值。”
“这样,你还愿意轻易去送死吗?”唐聿发出最后的问题。
“我......”含霜陷入迟疑。
“好姑娘,别让自己的手上沾血。”唐聿温声道。
一声好姑娘,好像彻底击碎了含霜的防线,她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了。
含霜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唐聿,泪水模糊了视线,一切都像梦一样不真实。
“那我该怎么办?”含霜哭着问。
唐聿深吸一口气,尽量用最若无其事的语气说:“养好身子,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想办法让李承沣把他封为太子,随算办不到也没关系,我们会帮你的。”
“到时候,你就是大周至高无上的女人,你会过上最好的生活,你的父亲泉下有知,也会放心的。”
“而且,这个国家害了你的亲人,但将来,大周的皇帝身上流着你的血,莲峰山的血脉永远流传,在太庙中享受千秋万代的供养。”
“这样的报复,才是最好的。”
唐聿语毕,耐心地看着含霜,他没有出言催促,只是等着她自己做决定。
茂辰偷偷看了唐聿一眼,又很快移开了视线。
含霜嚎啕大哭,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因为她的弱小与无力,她不得不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走上别人为她安排好的道路。
他们都想让她尽可能地活下去,快乐地活下去,但莲峰山几十条人命重似千斤,早已把她推上了一条绝路,她再也不能像个普通女孩那样轻快地转身,她只能一直往前走,往前走。
含霜哭了很久。
这里地处偏僻,少有人烟,含霜的哭嚎声顺着天边一路延伸,最终消解在无限的晨雾当中。
自从在莲峰山覆灭的那天哭了一整夜之后,含霜再也没有这样痛快地哭过一场了,她以为哭泣是最无能最懦弱的行为,而她早已没有了懦弱的资格。
她逼自己坚强,逼自己憋回所有的眼泪。
但现在,她终于又一次痛哭出声,在两个关系微妙的半路盟友面前。
含霜听得懂他们在利用她,但是她心里的天平却控制不住地倒向那两人。
一人好言相劝,一人给她讲道理,不一样的面孔之下是一样的心肠。
大周人从来不会真心体谅她的痛苦。
但含霜却沦陷了。
她也想活。
她口口声声为了报仇命都可以不要,但当这两人把另一条路摆在她面前,她到底还是心动了。
她怀上了仇人的孩子。
她无耻,她该被唾弃,她该被冤魂索命,该被千刀万剐。
但含霜竟然不敢死。
原来,她竟然这么卑鄙。
她口口声声要报仇,实则还是在苟且偷生。
含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确认自己的卑劣,所以她放声痛哭。
她早该死去,该死在那也连天的火光中。
可是既然她没死,那她就该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驱散所有雾霭,清晨的水汽散尽,暖呼呼的阳光洒在所有人身上。
含霜擦干眼泪,看着她面前的两个男人,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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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