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丹萍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样贪玩!把汤圆儿一个人丢在屋里,这是什么事?”她也知道她们姐妹重逢,必有许多话想说,索性又道:“玲珑,陪你妹妹出去走走,路上有积雪,很滑,注意扶着她,别受凉。快些回来,我在这里看护汤圆儿。”
璇玑笑眯眯地抱住她蹭了蹭,正要走,忽又想起什么似的,从床边轻轻抽出一件黑色的大袍子,轻声道:“回头汤圆儿醒了要是哭,娘你就用这袍子裹着他抱一会儿,马上就不哭啦。”
何丹萍见那袍子七成旧,从款式来看竟是件男人的衣裳,不由失笑:“这是司凤的衣裳吧?汤圆儿倒是喜欢爹爹多一些。”
璇玑摇头叹了口气,咕哝道:“哼,才不是…”
何丹萍没听清,正要问,这对姐妹早已说说笑笑推门出去了,她不禁失笑,轻轻坐在椅子上,听着小外孙香甜轻微的呼吸声,心中只觉喜乐一片。
玲珑挽着璇玑的胳膊,姐妹俩沿着积雪的小道一路说笑一路慢慢走,聊了不到一会儿,天上絮絮扬扬又开始飘起雪花,放眼望去,整座少阳峰都被冰雪包裹,天地间只有黑白二色。这苍茫辽阔的景色,正是璇玑少年时最为熟悉的景象。
“这里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
璇微微一笑,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她现在站在一座积雪的小池塘边,小时候她每日犯不肯修行,十有八九都是躲在这里发呆。
玲珑见她肩上、头顶薄薄积了一层雪,虽然修行者并不畏惧寒暑,但如今有孕在身,她还是不愿她受到一点儿凉气,当即拽着她朝自己的庭院走,一面低头打量她的肚皮,一面笑道:“都快五个月了还没显怀,依我看呀,这么听话乖巧,一定是个女儿!”
又来了,玲珑以前自己怀孕的时候也老猜孩子的性别,从没一次猜对过。璇玑失笑道:“你又要做睿智老头了,上次我都没说你,雯君、熹君你哪一次蒙对过?”
“你才是那长黑痣的老头!”玲珑白了她一眼,“本小姐偶尔算错几次又怎么了?再说雯君那丫头疯得要命,我看十个男孩加起来也不如她调皮胆大。”
钟雯君是玲珑和钟敏言的大女儿,今年有八岁了,生得与玲珑小时候一模一样不说,就连脾气都一模一样,专爱做大姐头,不服输,少阳派上上下下跟她同辈的小弟子们,差不多个个以她马首是瞻,简直比玲珑小时候还威风几倍,惹得褚磊也时常感慨,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倒是听娘说了,你上个月把断金给了雯君,她年纪还那么小,能用断金?”
就连玲珑自己,也是到了十一岁的时候,何丹萍才敢把断金给她用,雯君才八岁,她这个做娘的胆子真大。
玲珑提到女儿,脸上总是有一丝欣慰满意之色,雯君从里到外都跟自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两个孩子她难免偏爱女儿一些。
“可别小看这丫头,她厉害着呢。”玲珑对女儿一向赞不绝口。
璇玑眨了眨眼睛,忽然问道:“那熹君呢?”
玲珑犹豫了一下,轻声道:“熹君…天赋差了些,他又是个男孩,敏言素日里对他很是严苛,不过天赋这种东西…你知道的,好在他才七岁,好好打磨一番总能成材。”
璇玑沉默了片刻,玲珑谈到雯君时那满意的神情,还有提到熹君时犹豫的神情,都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的玲珑和自己。她低头笑了笑,开口道:“每个人性子不同,倒也不是一味严苛就能让人成材,如有名师教导,我想熹君一定也会有所成就。”
玲珑虽是粗枝大叶之人,却并不愚笨,璇玑的话令她怔忡了一会儿,显然她也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自小她是众人眼中的天才,璇玑却是一块朽木,后来遇到了楚影红,将璇玑带去小阳峰,这块朽木才被洗去泥泞,绽放出明珠般的光彩。那时候她时常为璇打抱不平,却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做了母亲,也犯了和爹娘一样的错。
想到这里,玲珑不由长长叹了一声:“你说得对,我…目光短浅了。只是红姑姑那样的名师,天底下又有几个呢?如今小阳峰也是人满为患,红姑姑整日忙得不见人影,我不好意思去劳烦她。”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玲珑的庭院,老远便听见几个小孩儿银铃般的笑声,却是钟雯君带着几个少阳派新进的小弟子们在打雪仗堆雪人。她玩得兴起,把外面穿的小棉袄都脱了,露出里面鲜红的衣裙,精致的小脸上满是笑容,因跑得急促,雪白的脸颊上浮现一层红晕,猛地一眼看上去,跟玲珑小时候果然一模一样。
玲珑见她玩得这么疯疯癫癫,连棉袄都脱了,登时沉下脸来轻喝一声:“雯君!”
钟雯君一听见娘亲来了,吓得吐了吐舌头,急忙恭恭敬敬跑过来行礼,脸上虽摆出害怕的样子,稚嫩的声音里却没有一点儿惧意:“娘亲,我错了,我不该在院里胡闹。”
后面那几个小辈弟子见派中的玲珑长老来了,更是吓得脸色发白,畏畏缩缩地躲在后面,头也不敢抬。
玲珑瞪了她一眼,先过去将孩子们乱扔在雪地里的外衣拿起,一件件披在那些小辈弟子的肩上,最后才将女儿的棉袄朝她脑袋上一丢,淡声道:“不是怪你们在院里闹,而是不该脱了外衣,你们还没到学阳厥功的年纪,寒气暑气对你们都有损伤,生了病怎么办?都把衣服穿好,今日有贵客临门,谁也不许贪玩,先回去吧。”
小弟子们如释重负,行完礼一溜烟全跑了。钟雯君利落地穿好棉袄,朝玲珑做个鬼脸,目光又落在一旁的璇玑身上,见她容貌清艳,气质超群,看上去跟娘亲好像还特别亲密的样子,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由眨了好几下,露出疑惑的神色。
玲珑替她掸去脑袋上的残雪,四处看了看,问:“你弟弟呢?”
一提起弟弟,这漂亮神气的小姑娘脸上终于露出委屈的神情,噘嘴道:“弟弟不肯跟我玩儿,我就叫了一群人在外面堆雪人,想逗他出来,可他就是不出来!”
玲珑啼笑皆非,叹道:“他真是天生怪脾气。”说罢又想起什么,回头朝璇玑不怀好意地笑:“我们家熹君倒是跟你有点儿相似,都是古怪性子。”
她一手牵着雯君,一手牵着璇玑,走到一间房前将门推开。只见这屋里满地满墙的书,有个穿着青色大袄的小男孩盘着腿坐在书海里,手里也捧着一本书,正看得入神。他眉眼清秀,与钟敏言十分相似,想来这一定就是熹君了。
房门被人推开,这孩子竟然十分稳重,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只放下手里的书,躬身行礼:“娘亲。”
璇玑见这孩子年纪极小,却老气横秋,我行我素,顿时有些想笑。玲珑跟钟敏言都是飞扬的性子,怪不得拿这孩子没办法。她朝玲珑望去,她果然有些无奈,招了招手:“熹君过来,还有雯君,这是你们的姨,是娘的妹妹,叫璇玑,这些年一直在外,以前回来见过你们,不过那时候你们还小,只怕不记得。”
钟雯君一听“璇玑”两个字,登时两眼放光,上前亲密地挽住璇玑的袖子,叫道:“啊!就是那个特别厉害的比神仙还厉害的璇玑长老?”
比神仙还厉害是怎么回事?长老又是怎么回事?璇一面苦笑,一面摸了摸雯君的小脑袋。
“不许无礼,好好叫姨。”玲珑摆出做娘的样子教训一番,朝璇玑耸耸肩膀:“叫你做个挂名的长老,这是爹的意思,你终究是咱们少阳派的人”。
璇玑心中浮出一股暖意,是的,无论她的身份怎样,少阳派始终是她的家,即使远在千里之外。
雯君、熹君乖乖地叫了姨。璇玑蹲下来看着这两个粉雕玉琢般的孩子,一会儿跟雯君说话,一会儿又问熹君看的什么书,她言谈举止本来就大有孩子气,即使当了娘也没有太大变化,没一会儿就引得雯君大笑特笑,猴子似的勾住了她的脖子,亲热地黏在她身上不肯下来。
“姨肚里有小宝宝,不许这样,快下来!”玲珑就见不得女儿太过疯癫的模样。
“小宝宝,是熹君这样的吗?”雯君显然对自家弟弟十分喜爱,亲亲热热地抱住了熹君。老气横秋的钟熹君在姐姐面前也成了一个普通的小男孩,低头只是傻笑。
这情形又让璇玑想起自己小时候和玲珑在一起的事情,玲珑一直像个老母鸡似的护着自己,许多年过去,她们都各自成家,不再生活在一处,可姐妹的情分永远都在。
她看了看屋里满地满墙的书,随手拿起一本,好巧不巧,竟是《万妖名册》,她自己也是七八岁开始读这本书,一直背到十一岁都没能背全。
“这本书你看完了?”璇玑见书边老旧,显然是被翻阅过许多遍,不由望向熹君。
钟熹君点了点头。
“会背了?”
还是点头。
璇玑顿时大受打击地苦笑起来:“我到十一岁都还不会背呢!”
熹君似乎并不善言辞,只是低头腼腆地笑,倒像个小姑娘。雯君忙着给璇玑炫耀自家弟弟的聪明:“弟弟可厉害了!认字也快,学什么都快,我觉得少阳派最聪明的人就是他!”
“是吗?”璇玑笑着又捏了捏雯君的小脸蛋,偏头思索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双匕首,其中一把通体漆黑,寒意疹人,另一把却通体莹红,犹如水晶玛瑙般漂亮。
玲珑一见匕首,不由惊道:“这是…当日点睛谷主送你的大婚贺礼,鸳鸯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