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霓领着坤宁宫众宫婢站在门前行礼:“臣妾拜见皇上。”
她微垂着头,感觉那道清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扫而过,然后便是楚洵淡淡的声音:“平身。”
苏青霓直起身来,楚洵已与她擦肩,举步进了正殿,挟裹着微冷的夜风,风中还有一点点檀香的余味,很快便散开了。
苏青霓跟在帝王身后,心里开始琢磨着他来这一趟的用意,抬眼见着他已坐在椅子上了,有懂事的宫婢沏了茶来恭敬呈上,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楚洵接了茶,却没喝,随手搁在桌几上,苏青霓瞟了一眼,眼波微转,掩口轻咳一声,道:“这茶比不得紫茸香,但是胜在味道甘甜,是今年上贡的新茶,皇上不妨一试。”
楚洵一向是喝不惯热茶的,闻言便道:“朕等会喝。”
苏青霓却误会了他这句话,只以为这人是在防备着她,心里不禁好笑,他把她看成什么人了,在坤宁宫里对皇帝下药?
她是嫌命长了么?
这样想着,苏青霓再看面前坐着的楚洵,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心想着,有话快说,说完就赶紧着走吧,真是烦人。
她的病还未全好,今日确实是费神了些,手脚不免乏力,坐在宽大的椅子里,表情有些恹恹的,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整个人显得异常柔弱。
楚洵估量似地看了她一眼,道:“朕今日派了太医来,皇后为何不愿让他诊治?”
听了这一句话,苏青霓顿时恍然大悟,竟是为着这一桩事情,亏她在这里思量了半天,却原来是因为让皇上派来的人吃了个闭门羹,他现在找场子来了。
苏青霓心里发笑,面上却还要矜持道:“因而今日已有太医为臣妾诊过了,也开了方子在吃,若陈院使开了新的方子,臣妾担心两者的药性会相冲了,这才斗胆拒了圣意,违抗圣旨,是臣妾之错,还请皇上恕罪。”
楚洵看着女子微微低着头,眼神顺从地垂落,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似乎还是差了点意思。
但是他又没有向人解释的习惯,便道:“既然如此,明日一早先不要吃药,叫陈舒再来一趟。”
那怎么行?苏青霓都感觉自己的病在明显好转,她叮嘱左秋池的事情还没有答复,说不定等明天陈舒一来,她的病就全好了,那她的算盘岂不是都落了空?
苏青霓心思电转,没有立即答应,楚洵见她如此,便猜到她心里是在琢磨些什么,加重了点语气道:“皇后。”
他的音色清冽,声音略略重些,就透着几分威严,继续道:“眼下是腊月了,年底宫中事情多,病情不宜久拖,免得成顽疾。”
他说这话时,眉头微微皱着,眉心打了个细微的褶,这让他看起来稍微和普通人有些相似了,不再如平常那样高高在上。
岂料苏青霓听了他的话,心里顿时了然,这人是怕她身体病着,拖到年关,既要准备过年的事情,寿康宫和慈宁宫还有两尊大佛等着她去周旋,若她到时候再一病不起,宫里就要乱套了。
想到这里,苏青霓暗暗冷笑一声,面上却什么也没说,柔声道:“是,皇上的意思臣妾明白了,谨遵圣旨。”
楚洵虽仍旧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见苏青霓表情顺从,便只当她听进去了,他又坐了一会,嗅到空气中有一点轻微的香气,心头蓦然一跳,两眼如利剑一般射向旁边坐着的女子。
苏青霓面露疑惑之色:“皇上怎么了?”
很快,楚洵便反应过来,这香气与上一回他闻到的那股甜腻香气不一样,这是蔷薇的气味,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端,他曾经在苏青霓身上闻到过。
苏青霓就看见帝王仿佛陷入了怔忪中,眉心微皱,像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事情一般,这可真是难得,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楚洵,这庙里头的佛,生了一副冷心冷肺,清心寡欲的,竟也有这种表情?
然而只有短短一瞬,楚洵便恢复如初,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朕先走了。”
苏青霓也跟着起来,款款道:“臣妾恭送皇上。”
楚洵颔首,大步流星地出了殿门,候在廊下的李程等人连忙跟上,一行人自右转往隆福门的方向去了。
苏青霓舒了一口气,扭头见那桌上还放着一盏新茶,冒着些热气,半点没动过的,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
她嗤笑一声,吩咐道:“把茶倒了罢,宫门下锁,本宫要歇息了。”
众宫婢皆齐齐应是,各自去忙了,换班的换班,上夜的上夜,悄无声息,偌大个坤宁宫里,连人声都听不见了。
……
养心殿离坤宁宫并不远,再加上楚洵这次走的是小门,只走了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一路上,李程亲自打着灯笼,半句话也没敢说,凭他一贯的直觉就知道,帝王这会儿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怎么一去坤宁宫就这样了呢?
李程在心里叹气,主子心情不好,他们做下人的又能怎么好过?虽然楚洵从不苛待他们,更别说打骂了,若做错了事情,他只略略瞥过来一眼,便能叫人心惊胆战了。
进了养心门,他忽然听见楚洵道:“明日一早,让陈舒再去一趟坤宁宫,给皇后诊病。”
李程连忙应下了,又走了一段路,入了养心殿,他轻手轻脚地替楚洵解下大氅,见他眉间微皱着,轻声问道:“皇上有什么烦心事?”
楚洵没答话,仿佛没听见一般,李程早就习惯了,皇上这是不想说,他也不敢追问,然而等他把大氅交给旁边的小太监时,楚洵终于开口了,语气有些迷惑,道:“朕让陈舒明日去给她诊病,她似乎并不太高兴。”
李程愣了一下,才问道:“皇上是如何说的?”
楚洵眼中透出莫名之色,像是不理解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道:“朕说,年底腊月,宫里事情多,让她尽快养好身子,别把病情拖成久疾了。”
李程:……
这话在平常人听着倒也没什么,但皇后娘娘那么个玲珑心肝儿的人,估计只能听出来一个意思。
年底宫里事情多,你别到时候病倒,撂挑子了,给你找个太医来瞧瞧病,赶紧好起来。
瞅瞅这话,硬邦邦的,谁听着能高兴得起来?
年轻的帝王眉宇间微皱着,仍旧透着几分不解,李程却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只好道:“许是娘娘正病着,身体虚弱,精神也不太好,并没有不高兴。”
楚洵想了想,没再说什么,只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李程绞尽脑汁,琢磨了半天,才小心道:“皇上,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洵淡淡道:“讲。”
李程便提醒道:“奴才皇上下回同娘娘说话时,或可尽量说得委婉些。”
“委婉?”楚洵侧头看他,道:“朕的意思不够委婉?”
李程轻咳一声,道:“就是……怎么说呢,要柔和点儿,最好显示出皇上对娘娘的关怀来,娘娘就会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