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皖仕立即诚惶诚恐道:“娘娘折煞老臣了。”
御案后传来了喵的一声,苏青霓转过头来,便见一团白影飞快地楚洵怀中蹿了出来,直扑她的小腿,正是汤圆,它热络得仿佛见着了生身父母一般,亲昵地蹭来蹭去,分外谄媚,还直立起身子试图往上爬。
苏青霓忍不住摸了摸它的头,楚洵瞧了瞧,唤来李程道:“把它抱起来,引皇后到内殿去坐坐。”
李程应下来,苏青霓迟疑道:“皇上在与阁老议事,臣妾在这里,会不会打扰了二位?”
楚洵抿了抿唇,看了陈皖仕一眼,道:“不会。”
不知为何,陈皖仕从那一眼里看出来了别的意思,连声附和道:“不会不会,娘娘不必担心,老臣过一会就要告退了。”
闻言,苏青霓倒是没再说什么,跟着李程进了内殿,汤圆被小心放在了软榻上,又黏黏糊糊地凑过来,要给她怀里的芝麻舔毛,然而芝麻素来高冷自持,对这般如火的热情视若无睹,十分冷淡地一爪子撇开了它,汤圆丝毫不觉,乐颠颠地继续往它身上扑。
旁边的李程见了,笑眯眯地道:“几日不见,汤圆主子是真想芝麻主子,吃东西都不香了,每到饭点都要先叫唤一会儿,奴才们几个都在猜,它是在找芝麻主子呢。”
芝麻虽然高冷,但是有句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在汤圆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它终于有了点反应,两只猫就闹成了一团,在榻上互相嬉闹起来,芝麻懒洋洋趴在苏青霓怀中,细长的尾巴一甩一甩,汤圆忍不住就拿爪子去抓那尾巴尖儿,眼珠子跟着转来转去,喉咙里呜呜叫着。
李程亲自奉了茶果上来,内殿很是安静,苏青霓摸着黑猫的毛,不必费神就能听见外间传来的人声,陈皖仕的声音没有刻意放低,道:“刚刚入春,江南一带便开始降雨,雨水充足,若是不出意外,想来今年的年成会不错,老臣以为,是否要增开市……”
雨水充足,苏青霓在舌尖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是啊,今年春天江南的雨水会太充足了些。
等脚步声逐渐靠近时,苏青霓忽然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刚刚走了神,李程殷勤地打起了帘子,挺拔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屏风旁,楚洵垂头看了她一眼,在软榻旁坐下来,苏青霓面上露出一丝笑意,道:“皇上议完事了?”
楚洵点点头,伸手去摸汤圆,岂料汤圆半点都不搭理他,仍旧抱着芝麻的尾巴玩得不亦乐乎,典型有了媳妇忘了爹的小白眼狼模样,楚洵抿着唇,伸出手指去弹了它的耳朵一记,汤圆像是终于察觉到了主子的不忿,立即咪呜一声,小小的三角耳朵往后垂着,一溜烟蹿到了苏青霓的身后藏了起来。
楚洵收回手,面上没什么表情,苏青霓瞧了一眼,以为他在为没摸着汤圆而失落,便将怀中的芝麻递给他,随口道:“这几日总是下雨。”
“嗯,”楚洵接过黑猫搂着,芝麻正在眯着眼小憩,这会儿呜噜几声,倒是毫不在意自家主子把自己送人了,楚洵摸了摸它的头,一边道:“春日里降雨多,等入了夏就好了。”
苏青霓往后轻轻靠在软枕上,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道:“京师都这样多雨,那江南下雨岂不是更频繁?”
楚洵便想起来陈皖仕说的话来,道:“方才阁老也是这样说,这两日也看见了有江南州府的折子递上来,说连日降雨,难得天晴。”
苏青霓想了想,道:“降雨过多,会不会导致河道涨水?臣妾幼时曾经在江南住过,三四月间是桃花汛,河里会突然涨水,淹没农田,更有甚者会冲毁房屋。”
闻言,楚洵顿了一下,才道:“此事要工部派人去巡查,只要河道不决堤,大抵不会出什么事。”
苏青霓便道:“臣妾以为江南多江河水道,百姓大多依水而居,又有农田城镇无数,此事关乎万民生计,乃是大事。”
她这么一说,楚洵便记在心上了,答应一声,道:“皇后思虑周全,朕知道了,明日会令工部派人巡查的。”
苏青霓见他听进去了,稍微放下心来,轻轻颔首,端起小几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茶,楚洵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黑猫,空气静谧,唯有帘外潺潺雨声,榻下烧着的炭盆里发出轻微的声响,火星跳跃明灭。
女子拈着杯盏,尾指微翘,手指纤纤如白玉一般,映衬着洁白的骨瓷杯,恍若初春时的新雪,竟叫人分不清究竟是哪一处更白,楚洵看了一会,又开始走神起来。
苏青霓一无所觉,将杯盏轻轻放下,汤圆喵喵撒着娇,要往她怀里蹭,屁股一挪就稳稳坐在了她的腿上,开始慢条斯理地舔起爪子来,一副大爷样儿,苏青霓失笑,正在这时,忽然听到窗外传来沙沙之声,疑惑地抬起头来,道:“怎么了?”
楚洵便伸手将窗推开了,一点冰晶打在了窗棂上,跳跃着滚了进来,李程哎哟一声,笑眯眯道:“这是下雪粒子了呢,今儿天气也忒冷了些。”
雪粒子一粒粒的,如同天上洒了一把盐似的,乱琼碎玉,溅了满地,苏青霓伸手接了一些,很快就在掌心化成了水,冰凉无比,大开的窗户下生了一株梅树,如今已开败了花,只剩下枝头零星几朵轻轻颤抖着,弱不禁风,惹人怜爱。
大约是她盯着那花的时间久了些,楚洵察觉到了,便道:“想要?”
苏青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不——”
楚洵已探身到了窗边,伸长了手臂,轻轻折下了一枝梅花,回身递给她,梅花开得不如最盛时那般好,花瓣零落,胜在疏密有致,梅枝遒劲,颇具风骨,白梅点点,梅蕊上甚至还点缀着如碎玉一般的冰粒子,冷香幽幽。
楚洵见她不接,剑眉微动,淡淡道:“不喜欢?”
“没有,”事已至此,苏青霓只好接过了这一枝意外得来的白梅枝,不经意地触到了帝王的手指,触感微凉,她的目光又一次被那只手吸引住了。
楚洵的手生得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与这盘虬卧龙,苍劲曲折的梅枝相映衬,便显得愈发合适了,苏青霓下意识多看了几眼,但是旁边的李程立即迎上来,用干净的帕子替他拭去了袖上的雪水,那手便藏进了宽袖中,再看不见了,她心中不免生出几分遗憾来。
见她收下了那枝梅花,楚洵的心情一下便好了许多,正在这时,外面有宫人入内跪奏道:“太妃娘娘求见。”
张太妃来了,苏青霓看向楚洵,见他面无异色,像是考虑了一下,才淡声道:“请她进来。”
苏青霓心中浮现几分了然,看来张太妃如今是哄好了楚洵,已决意不再硬着来了。
正这么想着,宫人引着张太妃入了内间,她穿着一袭妃色的宫装,年近四十的人了,模样却依旧美艳,只除了眼角的淡纹,岁月似乎并未在她的面孔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见了苏青霓,笑道:“哀家正想今日去坤宁宫呢,不想在这里碰上了皇后,真是巧了。”
苏青霓面上露出几分讶异来,道:“太妃娘娘找臣妾有什么事?”
“倒是没什么大事,”张太妃掩口轻笑起来,道:“近些日子天气不好,哀家在宁寿宫里坐着,实在是无聊得紧,便想来找皇后说说话。”
她的语气热络,宛如一个十分和气的长辈,半点不见从前的跋扈之态,也不知楚洵是如何稳住她的,苏青霓忍不住看了帝王一眼,面上笑道:“原来如此。”
张太妃拣了椅子坐下来,打量了楚洵一番,她自以为做得不动声色,岂料这情景落在苏青霓与楚洵眼中,俱是生出几分疑惑来,张太妃看完了楚洵又去看苏青霓,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着,像是非要瞧出点什么来,苏青霓被她看得浑身都不对劲了。
旁边一直未说话的楚洵终于忍不住了,轻皱起眉头,道:“太妃这是做什么?皇后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张太妃便笑吟吟道:“自是没有,只是哀家想起前阵子皇后同哀家说的事情,如今大概已经解决了才是。”
闻言,楚洵又去看苏青霓,疑惑道:“皇后?”
苏青霓也是一头雾水,只好努力回想了一下,这一想,竟真的叫她想起来了,上一次太妃来坤宁宫时,她曾经对她提起过楚洵厌恶女子触碰的事情,所以她说的解决了,是指什么?
苏青霓顿时有些窘,她没想到太妃真是半点事都藏不住,竟然挑在这时候说出来,汗颜道:“没什么,臣妾……臣妾那时与太妃说,夜里总是失眠。”
她一边说,一边对张太妃使眼色,好在张太妃自觉目的达到了,便配合笑道:“正是呢,皇后如今可觉得好些了?”
楚洵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皇后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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