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亦海干脆跪了了下来,曾经他十几岁的时候,伸手接住这个襁褓里的孩童时,他就已明白,他们这些人一代代的延续着,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谁!
那时候他便知道,那些曾经发过的誓言,后者追随着前者,将永远都会遵守下去,他是周家人,是周家一代一代的麒麟令,他们永生永世都只会认一位令主,只要他在一天,他们便一日跟随。
“他是因我而死,十八岁的年纪,因为我,一代国主陨落,因为我,一个帝国覆灭。”
姜甹舟的声调清淡高远,有一种隔着时空里的轻妙空灵,他的面容恢复了沉静,他已经麻木了,生生世世,他经历一次一次的折磨,他早已习惯了,再痛苦,他也撑得住。
沉静之下一双猩红的眼眸,却如鬼泣一般的疯癫,整个人散发着宛如神邸的模样,目空一切,只有冷静。
周亦海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的有些惧怕,他很害怕姜甹舟不是姜甹舟了,而是一个杀人魔鬼,就算换一个人也会被折磨成一个疯子。
他也没有资格要求他清醒过来,他不是姜甹舟,他从未经历那些惨痛,他不知道,究竟这个男人的灵魂受到了怎样的折磨,才使得他甘心放弃,神的眷顾。
这句话明明是如此残忍,叫人听着心生绝望和恐惧,可周亦海却明白,姜甹舟确实放弃了神,神也丢弃了他。
一段掩埋在历史之中的记忆,曾经,他以一生为代价,甘心忍受天下人的唾骂,甘心受着日日夜夜的鞭打,甘心承受四裂之刑,死无全尸,换来的却不是生的希望,而是更加残酷的死局。
“主上,今生才刚开始,阿诺的人生也已经不同了,您要看开些。”
周亦海措辞了半天,最后慢慢开口道。
却等不来回答,无边的沉默回应了他,姜甹舟摆了摆手,周亦海便出去了,他闭上双眼,陷入了思绪当中,整个人异常的憔悴,睫下有两抹乌青,那是昨晚他一夜无眠的印证。
前世今生他行走在这世上,一辈子又一辈子,从生来到死去,别人拥有的都是崭新的人生,而他所拥有的却是不灭的记忆,想忘记也忘不了。
无论白云苍狗,斗转星移,他一直在孤独的行走,永远忘不了那些痛苦的记忆,永生永世都将记得,所以了隐大师十年前看见姜甹舟的第一眼,便觉得他非彼常人。
他明明是少年模样,满目却沧桑潦败,仿佛早已经参透世间万物,经历了一次晨钟暮鼓。
见着有人带着前世记忆,不觉得奇怪,世间早有此先例,奇怪的是他的真实身份,非比寻常,而他犯下的罪孽,便成了神对他的惩罚。
此刻,莫丂并没有走远,她踌躇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知无不言相告对方,她小心翼翼的再次走进竹居,屋内的半扇门开着,她站在门口处,视线望着里面的那个男人。
此时,姜甹舟躺在竹塌上,穿着一件扣子扣了一半的丝绸衬衫,紧闭着双眼,脸上的憔悴明显,整个人完全的沉静了下来,有了一种恬静感和奄奄一息的颓靡之气,细白的脖颈下面是美好的锁骨曲线,这样看着倒平添了些楚楚可怜的样子。
“什么事?”
莫丂看得认真,塌上的男人却开了口,一动不动的样子,却已然是发现了门口有人,而且还知道这个人是她。
“我想了想还是打算告诉你,先前我没有想明白的事。”
莫丂维持着不动,依旧杵在那里。
“请说。”
姜甹舟睁开了双眼,一双桃花眼正注视着她,一片平寂。
“先前宫殿的确着了火,但是他却打开了道暗门,我愿以为他会逃生出去,但实际上,那暗门里只有一座高炉,好像里面在铸炼着什么,我本来以为是炼丹炉的,你知道古代帝王的爱好嘛,但刚才我仔细的查了查,我查了服饰特征,查了历代君王,才发现……”
说到这,莫丂停顿了一下,她看着姜甹舟已经坐了起来,脸上有了些细微的变化,那坠入深渊里的意识开始回游。
“发现什么?”
他不由的紧了紧声音。
“那不是个炼丹炉,而是铸剑炉。”
莫丂缓缓的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姜甹舟一下子的站了起来,几步奔到她面前来,一手捂住心口,绞痛令他疼痛万分,他忍耐着自己的不适,内心崩溃重复着问道。
“我想,周智诺前世是以身殉剑而亡,落得个挫骨扬灰,尸骨无存,所以没有陵墓,历史上也找不到关于他的任何信息。”
声音落地,消无声息,却也掷地有声……
屋内恢复了寂静,莫丂此刻已经走出了周家大门,对于刚刚说出来的答案,几分钟前,她自己也是无比的震惊,她只接触过周智诺几次而已,每次也都不欢而散,她实在想象不到那样一个家人盛宠的熊孩子,一身娇贵样,在前世临死前,是以何种绝望的心情才会跳入剑炉内,甘愿受烈火燃烧,挫骨扬灰。
这么一位年轻的帝王,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毫无痕迹,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她更想象不到的是,在一千万个人里,才能出这么一位帝王,那本该是天选之子,却落得如此残忍的结局。
这世上的凄苦悲凉她见得多了,却从来没有见过帝王的结局,没有一丝被怜悯,反而像是一种惩治。
莫丂不知道的是她的答案正成为那个男人发怒的□□,温文的气质再次被撕碎了,一地的狼藉,他发了好大的一通怒火,只要想到那个人的前世结局,他的内心便会无比痛苦,挣扎不开,也无力改变。
很长的时间里,姜甹舟倚靠着墙,坐在地上,手中握着一柄横刀,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那刀身晃动的影子里,泛着一片片冷气,周身强烈的煞气此刻更加的明显,仿佛它能轻易察觉到主人的气息变化,那股戾气带来了一种佛挡杀佛,神来杀神。
“先生,巫氏单子,时间到了。”
不一会儿,门口处,响起了周亦海的声音,平静之下,看不出什么波澜起伏。
“好,明日出发。”
姜甹舟插回了刀,关上了皮筒的暗扣,整个人的气息虽然依旧冰冷,不过也正在慢慢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