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处，一抹倩影缓缓显出，正是从王殿赶来的蓝云儿。

几日不见，兔子姑娘的脸削瘦了一些，眼睛也微微泛红，似乎含着一筐泪水，盈盈地凝视着台阶之下的绯柚。

绯柚全身顺瞬间紧绷，她方才竟是没有一丝察觉有妖在这里！

待看清来人是蓝云儿之后，她便又放松了下来。

蓝云儿对自己的情谊绯柚十分清楚，如果是她，那必然不会是来阻拦自己的。

她冲着蓝云儿点头示意，继而接着要去敲钟，却被兔子精拦下。

她拉着绯柚的手腕，泪眼楚楚地抬眸，「绯姐姐，你之前答应过我，下次离开会带着我一起的。」

「意外。」绯柚言简意赅地答道，心里还是惦记着敲钟。

「那你离开之后，也没有给我传信，我很担心你。」不想蓝云儿却环住了绯柚的腰肢，将头靠在了她颈窝，一副想要互诉衷肠的模样。

见蓝云儿这般，绯柚心里也有些许愧疚，她拍了拍蓝云儿的后背，算作安慰，「对不起。等明天我好好跟你解释，现在我有急事。」

「什么急事？」

腰间的手臂越发收紧，绯柚沉默，片刻缓缓道，「你到了这里，应该明白我想做什么。」

她本以为蓝云儿只是担心自己才赶过来的，可是腰间的手臂和鼻下那甜腻的气息让绯柚反应过来，似乎自己想错了。

她身形一矮，游蛇一般从蓝云儿的怀抱中蹿出，后退了几步。

「在我面前使用魅术，你想做什么。」

蓝云儿怀里一空，愣怔了许久，怅然若失得仿佛失去了什么珍宝。

她呆滞地扭头，望向绯柚的方向，那双红色的兔眼滑落了两道清泪，「绯姐姐，你不喜欢我了么。」

那副诡异的样子让绯柚不禁疑惑地皱眉，「你怎么了。」她也不是第一次拒绝蓝云儿，就连曲流霞她都经常锁喉，为什么今天的蓝云儿这般奇怪。

「绯姐姐，你跟我回去，跟陛下认错，我们还回到以前的日子好不好。」蓝云儿没有回答她的话，「你不要和陛下作对好不好，你会受伤的。」

如果是害怕自己受伤，那蓝云儿跑来阻拦自己也就说得通了，绯柚宽慰她，「不用担心，哥哥不会杀了我。」

「那也不行。」她哀求道，「绯姐姐，你不要这样，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这样？」

「都是那些人类的错，」兔子姑娘声音逐渐激动，「那些卑劣的人类，我现在就去杀了他们！」

绯柚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凝神道，「蓝云儿，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想绯姐姐回来！」

「我已经回来了。」

「可你已经不是从前的绯姐姐了。」蓝云儿红着眼睛哽咽，「你抛弃了我们，你不要我了。」

绯柚沉吟了些许时刻，隐隐明白了蓝云儿的想法。

活了几百上千的妖物心里多少有些自己的执念，绯暝秋的执念是站到顶端，日后再不被欺淩；左砂的执念是想绯暝秋统治下的妖界井井有条；而对於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蓝云儿来说，她想要有个家。

绯柚给了她一个家，能让她安稳的住下，不必东躲西藏，不必孤独一人，因此哪怕曲流霞对她百般刁难，哪怕她在这个王宫里地位尴尬，她也依旧很珍惜现在的生活。

但是现在绯柚将亲手破坏她的家，联合了蓝云儿最痛恨的人类一起，站在了家的对立面。

这让蓝云儿无法忍受，她和曲流霞不一样，曲流霞喜欢的是绯柚本身，而蓝云儿则是贪恋绯柚带给她的家人的感觉。

当绯柚破坏这种感觉得那一刻，她对於蓝云儿内心深处来说，就失去了最初的价值，两妖也就站在了对立的方向。

「我如果抛弃你们，我就不会回来。」她冷静下来，直视着蓝云儿的眼睛，「这里也是我的家，我唯一的家，我不会离开这里。」

「你骗我！」蓝云儿嘶声喝到，「你之前也是这么跟我保证的，转身就和那些人类在一起了。」

「绯姐姐，你忘记人类是怎么对陛下怎么对你的么。」她近乎要给绯柚跪下，「他们说的都是花言巧语，是哄骗你的。那些畜生就是想看我们两败俱伤然后坐收渔翁之利，绯姐姐，这么多年来，我们被人类折磨得还不够么！」

绯柚一时无言，她没办法和蓝云儿解释，就如她没办法用只言片语劝说哥哥放弃一样。

总是有太多的时候，言语太过单薄无力。

对於蓝云儿来说，人类是活活剥了她全家皮肉的恶魔，是在她幼年时强占了她的噩梦。

短短几句话，根本无法消除她对人类的憎恨。

绯柚闭上眼睛，「我当然没有忘记，也从来没有想原谅那些伤害我们的人类。」

「那就跟我回去，」蓝云儿急迫地拉住绯柚的手，期期艾艾地望着她，「那样恶臭的种族早就该灭绝了，绯姐姐你应该站在陛下身边才是。」

「抱歉。」绯柚挣脱开她的手，后退一步。

子时的冬风摇起她的衣袂，一上一下的台阶隔阂出了两妖之间的距离。

她手腕微抖，一抹银光乍现，巨大的镰刀抵在了地上。

「让开。」

那双漆黑的狐狸眼里含了蓝云儿熟悉又陌生的深沉，她后退一步，身形摇摇欲坠，捂着嘴摇头，「绯姐…你是要，是要杀了我？」

兔子精的声音支离破碎，其间的悲伤听得人心碎。

绯柚心脏一紧，像是被什么攥住了一样。

她以为她做好了准备，可等真正执起刀刃站在曾经的同伴对面时，并没有想像中的轻松。

绯柚没有再耐性安抚蓝云儿的时间，最后一根暗线第七堂那边冲冲没有射出，恐怕是樊少恒和苏芊芊遇到了麻烦。

九阳诛星阵一刻不完成，她的风险就多加一成，必须马上敲响王钟，不能再拖延了。

「绯姐姐……」蓝云儿手无寸铁，只是痴痴地站在那里，「你若是真的做了决定，就取了我的内丹，也算是为你多添一份力了。」

绯柚一僵，就听女子一字一句接着道，

「今天你要不取了我的内丹，要不就别想从我身边跨过去。」

她猛地抬眸，握着镰刀的手收紧。

非得这样么。

两相僵持，谁也没有动一步。

蓝云儿这招以退为进着实让绯柚进退维谷，若是蓝云儿和自己打起来，还好处理一些。可像是现在这样以死相逼，绯柚仿佛打在了棉花上，无处使劲，更不好轻举妄动。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绯柚额上冒出了细汗，她隐约能听见四面八方赶来的妖精吵嚷的声音。

有逼向王钟的，更有朝九座王岛上赶去冲着九炤派众人的。

情况越来越不利，再不下定决心便是功亏一篑。

绯柚深吸一口气，坚定了想法朝上冲去，在她刚刚准备抬脚的一霎，上方的蓝云儿抽出一根发簪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她站在最高一阶的台阶上，用一种又是凄凉又是欢喜的眼神，深深望着绯柚。

「绯姐姐，你还是舍不得我，对不对？」

那发簪尖端尖利无比，抵在了喉管上立刻刺破了表皮，渗出几点红色。

只要绯柚再前进一步，就会立刻刺入蓝云儿的脖颈中。

她不愿意於绯柚动手，也知道自己打不过绯柚，便选择了这样的方式逼迫。

效果极佳。

绯柚刚刚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

蓝云儿对她来说意义非同小可，是绯柚童年最黑暗之中的一抹暖色，她绝做不到看着蓝云儿倒在自己面前。

僵持之际，忽地远处传来一声娇喝，「殿下舍不得你，我可舍得！」

两妖猛地扭头，只见夜空被一抹红影破开，双手正爪的曲流霞遥遥冲来，一掌扼向蓝云儿的脖子。

她双目猩红，脸上带着报复性的快意，笑容扭曲，「贱货，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场面在曲流霞进入之后幡然转变，蓝云儿脸上凄楚的表情一敛，两个后翻利落地躲开曲流霞的爪子。

曲流霞一击不成，却并不恼怒，她站在原地媚笑一声，「这脸变得可真够快，就连我都望尘莫及啊。」

绯柚眯眼，就见蓝云儿脸上闪过一丝恼怒的神色，愤恨地瞪着曲流霞。

「不过也难怪，伏低做小的苦肉计是你最擅长的，我怎么可能比的了呢？」曲流霞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紧接着手指一动，一张精致的弩对准了蓝云儿。

「苦肉计不苦肉怎么行，让我来帮帮你如何？」

说着，一根弩箭直朝蓝云儿面门射去，她险险避开，脸上还是被抆出了一道口子。

「曲流霞！」蓝云儿咬牙切齿着低喝，「你一个逃犯，居然还有脸回来！」

曲流霞挑眉，「没有办法，殿下喜欢我，就是愿意包庇我呢，怎么，你有什么不满？」这话说得语气极为嚣张，让蓝云儿恨得眼睛都红了两分。

「我杀了你！」那只发簪变大成两尺半，散着萤光朝曲流霞击去。

「哼，不自量力。」红衣女子冷哼一声，偏头对着绯柚微微颔首，「殿下，您快去。」

绯柚没有想到自己那样逼迫了曲流霞之后，她还是回到了王岛。

终究是卷入这场漩涡。

她点了点头，不再冲疑，纵身朝上方的王钟飞去。

「不可以！」蓝云儿双目欲裂，顾不上躲避弩箭，转身追着绯柚赶去。

「一只兔子还那么嚣张，」曲流霞动了动手腕，直接对上了蓝云儿的嘴巴，「让我教教你一只兔子该是什么样子。」

利剑带着疾风，淩厉之势逼得蓝云儿不得不停了下来，侧身躲避。

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绯柚已经抵达了王钟。

「绯姐姐不要！」她跌坐在地上，双目迸发出哀求，「绯姐姐求求你了，不要敲！」

绯柚低头，对上了蓝云儿的双眸。

视线交织的那一刻，蓝云儿脸上露出了些希望的光彩，她摇着头，苦苦恳求，「绯姐姐，不要敲。」

咚——

咚咚——

子时已过，王钟下挤满了赶来的妖族。

少女面前的王钟缓慢而沉重的摇摆着，在这个子丑交替的夜晚响了三声。

清清楚楚，传响千里。

蓝云儿脸上一片死灰，她脱力似的趴在地上，耳边徒留雄浑厚重的钟声。

王殿之外的左砂握紧手中的佩剑，果然，区区一个蓝云儿不可能阻止的了绯柚。

远处，最后一根阳线汇聚到了王岛的边沿，九阳诛星阵至此开启。

现在，除了王座上的那位，再也没有谁能遏制这场斗争。

身旁的大门徐徐打开，一双刺金的黑靴从内踏出，步伐从容，没有一丝的仓促，像是一早便等待着这一时刻。

左砂神情一禀，俯身低下了头，恭敬道，「陛下。」

身着黑红长袍的男子瞥了眼周围的九道红线，上扬了嘴角，「连着等法子都告诉了他们，她还真是铁了心要与我作对。」

「绯柚她……」

黑色的骨扇一抬，止住了左砂未尽的话，「得了，你也不用替她求情，这些年我自觉亏欠她许多，便处处放纵於她。看来是时候好好调教调教顽皮的妹妹了。」

夜空之下，两种目光隔空相望。

这个妖界最强的两股力量从出生开始便相依相伴，如今他们第一次站到了对面。

序幕拉开，一切都如那钟声一般，冲缓地向前推进，再也无法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