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会场的气氛都不由得一凝。
昏暗的雨色在琴键后古老而优雅的簧片上缓缓流溢。
铛!铛!铛!
连续三次敲打,左手护调,右手平滑,低音一路直上高音。
仿佛列车扬起汽笛,眼前即将出现故乡沿途的风景。
桐马柊一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轻快的跃动,像是在一只只尼罗河畔冒出头的精致尾鱼儿,在河面上翻飞,起舞,落回,在水面上溅射出美妙灿烂的音符。
多么美妙的风景,蔚蓝无云的夏天,溪水在欢乐地唱歌,不同颜色的鲤鱼旗像是点缀般凝固在天穹之上,牵引着遥远的故乡回忆。
低音又起,像是有人在低声细语。
亦如游子刚回到家后母亲的欣喜。
还有‘你怎么不提前打招呼’的嗔怪,更是惹人心绪难平。
桐马柊一,喜欢钢琴。
他深深地爱着钢琴,爱它身体里流淌处的每一处音符,那些音符也在抚平着他内心的伤痕,父亲将酒瓶砸在母亲头上的沉闷,父亲将母亲踩在脚下用热水去浇的哀嚎,在他脑海里翻滚,疼痛的难以呼吸,钢琴在安慰着他,维持着他,束缚着他,他想要永远躲在这里,永远不要走出去,永远可以装作一脸幸福的普通孩子的样子。
柔美的音色,如冬日晨曦,晶莹剔透,平静温和。
桐马柊一闭着眼睛弹奏着,在音色中强硬地扭转着自己的记忆。
我是个幸福的孩子。
母亲也是幸福的母亲。
我的父亲也很温柔。
我才没有那样的父亲,那是别人的过去,我的父亲是个很好的人,他只是很早去世了,我和母亲都很想他,再见了父亲,我要背起书包去东京念书,再也不会回来。
忽然,他心里响起了彻笑。
“桐马,你继承了我的姓,你逃不过的。”一个男人躲在阴影里说道。
母亲的哀嚎声再次灌满耳朵,咆哮声、瓷器被砸碎的声音,皮带将血肉抽打的高高肿胀的声响,还有那永无止境的醉鬼的辱骂。
——琴声,要崩溃了。
桐马柊一的眼睛猛然睁开,额头汗水涌出。
这首名为《东野的故乡》已经快进入到尾声了,他居然在最后的告别时刻犯了大错,他没有扭转视线,但仿佛间看到了全场人的嗤笑,母亲脸上的色彩逐渐失望黯淡下去。
不,不能,还没有结束。
桐马柊一迅速平静,汗水如雨般沿着背部滑过,他加快了手指的速度,本该以温暖明净收尾的D大调加快了三倍速度。
原本缓和告别的终乐被瞬间替换掉了,急促的虫鸣在乡野间响起,伴随着萤火虫、山涧野兽们的齐声呼喊,暗夜的寂静, 无声胜有声,惶惶弥漫天际。
这首钢琴曲偏离了主题,但已经是最好的拯救方法。
清冷的夜风吹拂脸颊,游子的归魂在父亲的坟墓前愤怒地咆哮,字字分明,颗颗透骨,烈烈咆哮,摄人心魄。
但曲调已经完全不搭配了,算是大失败么?
曲终,调拢。
桐马柊一缓缓站起身来,对着所有人鞠躬。
应该不会有掌声的,他想,嘴边反而带着释然的笑容——我没有输给父亲,我还在变强。
然而下一瞬间,掌声轰然响起。
“桐马君,是你新改编的乐曲么?!”S班级的藤原千绘高兴的不得了,用力地鼓起掌来,“听得我在发颤,好像吹了凉风一样!”
“真的超棒啊!”坐在藤原千绘旁边的女生说道,“我以为你出现了失误来着,没想到你居然救回来了,那段虫鸣合奏声真的棒呆了,晚上集训的时候可以再给我弹一遍么?”
S班的班长大槐义勇竖起拇指,难得一见的温柔。
桐马柊一呆了,嘴巴有点说不出来话,支支吾吾道:“当然,可以。”
他透过那些微笑着鼓掌的大人们,看到穿着老式破旧和服的母亲脸上挂着笑容,那是自豪的笑容,忘掉过去,重新开始的笑容。
桐马柊一,喜欢钢琴。
——喜欢的不得了。
他坐回原座上,用力地舒展起了手指,看着正在步步朝着礼台前进的黑礼服少女。
该你上了,黑木瞳。
请毫不留情地击溃那个叫做羽弦稚生的家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