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顿晚膳阿萝吃得食不知味,她自知是无法逃脱前往这秋菊宴的命运,看来少不得硬着头皮前往了。姐妹几个一晚上说起赏菊宴种种,都是颇有期待,唯独她蔫蔫的。
想必老祖宗也看出来了,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她的额发:「早些歇息,不必多想,万事有老祖宗给你撑着呢。」
阿萝听着这话,心中泛暖,感激地望了老祖宗一眼:「老祖宗待我真好。」
这话听得老祖宗倒是顿时噗嗤笑出来,对旁边的鲁嬷嬷道:「你瞧瞧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小人儿家的,竟像个大人模样!」
鲁嬷嬷听闻也笑了:「这是老祖宗慈爱,也是三姑娘孝顺懂事,知道老祖宗对三姑娘的好。」
说笑间,老祖宗也回屋去了,阿萝由鲁嬷嬷服侍着上了榻,心里却是怎么也不安。半靠在榻上,她侧首望向雕花窗外,却见外面月影依稀掩映,窗棂透白,有石榴花的影子投射在窗棂上,随着秋风起时,那花影轻移。
闭上眸子,鼻翼似有若无的淡淡檀香萦绕。
鲁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放下了落地铜镜的罩子,又灭了各处灯盏,只留下案前一盏,吩咐小丫鬟剪了灯花。
这些做罢,来到榻前,见阿萝巴掌大的白净小脸儿半掩在锦被中,一双澄澈的眼眸在半黑的夜晚中忽闪忽闪的,心里不免也泛起许多怜惜。
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姑娘,其中感情自然不比寻常人。
她抬手摸了摸阿萝的额头,凉丝丝的,便笑着道:「姑娘这是真好了。」
阿萝望着自己一向关怀备至的鲁嬷嬷,却是轻声道:「嬷嬷,我想母亲了。」
「嗯?」鲁嬷嬷略有些诧异地看着阿萝。
她是知道,自家三姑娘和二太太一向不亲近的,如今怎么忽然变了性子?她当然很快想到今天白日的事儿,想着是不是三姑娘担心二太太?
说到底,母女连心呢。
「我担心她。」阿萝垂眼,有些难过地道。
鲁嬷嬷沉吟了片刻,看看时辰:「也好,我这就过去,和老祖宗通禀一声,若是许了,今晚便过去太太那边。」
阿萝点头,当下鲁嬷嬷自去请见老祖宗,阿萝兀自躺在榻上,胡思乱想着。片刻之后,鲁嬷嬷回来了,后面跟着老祖宗身边的杜鹃。
杜鹃柔和体贴,伺候在老祖宗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如今走过来榻旁,温声笑着问道:「姑娘身上可觉得好?」
阿萝乖巧点头:「杜鹃姐姐,身上倒好,只是刚刚做了个梦,倒是有些想过去太太那边。」
杜鹃笑了:「这会子二太太应该还没歇下,既是要过去,那就早点过去,我着人去安顿下。」
一时回过头,吩咐了她身后的丫鬟环儿几句,环儿自去照办,她又亲自扶着阿萝起身,帮阿萝穿戴了,披上风帽,陪着过去二太太那边。
二太太所住的枫趣苑距离老祖宗的荣寿堂幷不远,从院后走过一道角门,走两箭的距离,再越过两个弄堂便是了。
这边杜鹃已经派人过去知会了二太太,二太太早就等在门首,一时见杜鹃亲自送过来,便是她往日性情寡淡,也走过去,微微颔首:「这么晚时候,倒是叨扰杜鹃姑娘了。」
杜鹃虽只是个丫鬟,可那是老祖宗跟前最得意的,便是作爲叶家二太太的宁氏,见了杜鹃也有几分尊重的。
杜鹃见此,福了一福,笑着道:「二太太说哪里话,这还不是我应该做的,老太太说了,这几日姑娘身上才好,小孩子家的,得了场病,难免想得多,让我一定要送到二太太房里,且叮嘱二太太一句,万不可太拘束了她。」
宁氏听闻,自然明白,老祖宗这是不放心,怕有人委屈了她的宝贝孙女,便是连自己这生身母亲,她也要叮嘱一番:「麻烦杜鹃姑娘回禀老太太知晓,自是当好生照料。」
旁边的阿萝听着这言语,却觉得分外不是滋味。
曾经的她年纪小,幷不明白母亲爲何对自己颇爲冷淡。有时候看着青萱和三婶母的亲热,她越发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实在生分。只是虽然觉得不对劲,却也不会去细想,毕竟有老祖宗的疼爱,她已经足够了。
如今有了不同於寻常七岁小女孩的心性,她再听着耳边这对话,不免有所感触。
实在是自己被老祖宗当做了眼珠子一般地疼着,老人家对谁都不放心,便是自己生身母亲,也是信不过。须知这世间虽有亲恩,却亦有养恩,母亲和自己之间,那养恩太过薄淡,不生了间隙已是大幸,又何来亲热一说?
一时杜鹃拜别,阿萝微微垂首,站在暖阁前,也不言语。
二太太送过了杜鹃,回过身来,便见女儿耷拉着脑袋,削瘦的小肩膀也无精打采地垂着,竟仿佛一棵被霜打的小嫩苗儿,不免微微蹙眉:「阿萝,你这是怎么了?」
阿萝抿了抿唇,抬起眼来,偷偷看了母亲一眼:「母亲,刚才可是歇下了?阿萝可是搅扰了你?」
二太太只觉得,自家女儿望向自己的那一眼,仿若黑珍珠浸润在白水银里,清澄水亮,几分委屈求全,几分小心翼翼。
她一时也有些心软,轻叹了口气。
眼前到底是自家女儿,又是个小孩儿家,当下略放软了语气问道:「可洗漱过了?」
阿萝忙点头,小鶏啄米一般:「嗯。」
「既如此,早些歇下吧。」二太太和自家女儿确实没什么话的,於是转首吩咐鲁嬷嬷:「这西厢房是久没人住的,虽也每日打扫,可终究怕些秋后蚊虫,你打发人到我房中找丝佩要些熏香来。」
鲁嬷嬷连忙听令去了,这边二太太又是一番调度,底下丫鬟也都井井有序,各司其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