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 她在一个满世界纯白的地方, 莹莹的亮光刺进眼睛。举目望去天地不见, 寂静如同死地。

身体很绵软, 脑子里影像一般闪过很多人, 好像做了一场亢长的梦。从头到尾不是同一个, 出现了很多人物事件, 努力去回想, 却发现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流逝。

像是一股青烟在眼前飘散, 似乎对她很重要，伸手去抓，五指皆空。

叶惟心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的手，葱白如玉, 左手指腹按压琴弦的厚茧仍在。

“离她远点, 否则我让你在娱乐圈混不下去！”

“你有什么资格嫉妒，没有她，你现在只是污水沟里的一只臭虫！”

“死胖子滚开，看见你就烦。”

……

很多伤人的话，闪电一般快速掠过，这是谁对她说的吗脑袋生疼，她平静了一会儿，还在纯白的空间里。

“你就当做了一场梦……回去后会慢慢把一切都忘掉……你还是你……”

这是最后留在脑海里的一段电子音，很平稳，从来没听过。可是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叫人分外安心, 她喊了几声，没人回答。

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冥冥中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可以回去的，可是回哪里去呢

头疼欲裂，想不起来。

正是三月份的天气，一场春雨落下来，泼下一片新绿。医院很安静，窗外不知哪里飞来的鸟儿叽叽喳喳，轻灵带点活泼。

病床上的女孩子年纪不大，瞧着二十出头，许是躺的有点久，肤色苍白没有生气。安安静静就像橱窗里安眠的睡美人。

护士照例给她做了各项检查，三个月了已是熟门熟路。报告上落下最后一笔，再看看床上晶莹的女孩子，摇头准备出门。

却发现旁边电子床上原本一条直线的指标猛的出现起伏，她瞪大眼，僵硬片刻，突然大喊，“李医生！李医生快来！027床病人有反应了。”

叶惟心坐在床上，愣愣的看着窗外。窗纱下有一株万年青，绿叶透亮，反射着阳光满室辉煌。

门口好些病人和家属堵在那，脖子伸的老长看热闹。

嘀嘀咕咕，用自以为别人听不见的声音说话，“嗳呀，这姑娘上天保佑啊，三个月前送进来的时候不是说要成植物人吗”

“哪有那么严重，这不是好了吗水灵灵的小姑娘，残废了也可惜。”

“竟然醒了，中医院技术不错啊。”

“话说她咋一个人啊，家里人呢我也住了一个月了，咋没见到”

她转动透水的眼珠子往门口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一颗葡萄一样，讨论的人顿时停下来，双方大眼瞪小眼。

她突然咧嘴一笑，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边的小梨涡可爱至极。

等到医生带着人都走了，叶惟心转了转僵持的脖子，再度躺下来。

慢慢回忆起发生了什么事，她姐姐叶妮从国外学成回来想开个人演奏会。

因为叶惟心有一定的名气，还有一个音乐家老师，所以想让她帮忙带带流量。被拒绝了，叶云才跟郑小燕这对亲生父母先好言相劝，软的不行便破口大骂。

叶惟心当时气傻了，吵起来厉声质问他们，她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叶妮想学小提琴，即使天赋不高他们砸锅卖铁，日子过得紧巴巴供她上兴趣班。出国的时候把她上学的学费都填进去。

她明明更有天赋，提出想上辅导班的请求被无情的驳回，好，家里困难，没办法供两个人。

她不学了，结果老天还是舍不得荒了她这好苗子，高中的语文老师的妻子竟然是国家一级小提琴家。

发现她极好的天赋，收她为徒。可是她的亲爸妈干了什么，以耽误打工的理由去老师家里闹。

她那么求他们，不花家里一分钱，就跟着老师学也不行吗

他们的大女儿是捧在手心里的宝，一次跨洋电话他们嘘寒问暖的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对待她的时候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她默默的叹口气，闹到最后以她出车祸差点变成植物人收场，家里人却没一个来看她的。

这事要搁在以前，她恐怕还委屈伤心的不行，如今却没什么感觉。好像在什么时候看开了，有些东西强求不来。

阳光明媚，炫目的日头高挂，她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床上。脑海里迷糊，总有东西一闪而过，等她费心去想，又了无踪迹。

中午的时候，护士进来给她检查了身体，在观察几天没事就可以出院了。

手机几个月没有开，一开机就是一连串的消息，她挑了重要的回复，简单说明现在的情况。

安静的病房门被打开，叶惟心瞟了一眼，转回视线。叶云才将手里的水果篮子放到茶几上，郑小燕坐到床边来。

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已经恢复过来，除了脸色苍白稍显病态，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错。

郑小燕想摸一摸她的脸，叶惟心偏头躲过，冷淡道：“什么事”

叶云才立马变了脸色，“我们是你爸妈，这是你对长辈的态度吗”

郑小燕拉了叶云才一下，示意他少说两句。叶惟心却始终淡淡的，以前还会跟他们吵、跟他们闹，现在就像是一滩安静的死水。

好像他们的任何举动，都不能再影响到她，郑小燕擦擦眼角，“原本医生说你可能好不了，我们又忙你姐姐的事，所以没有来看你。如今恢复了就好，我们接你回去。”

三个月了，今天是医生宣布她或许会瘫痪之后第一次来看她，叶惟心低声道：“我回我自己哪里，不麻烦你们了。”

郑小燕有些着急，“惟心，你要跟我们怄气，也别真把我们晾在一边，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她抬起眼睛，清清凉凉的眸子，一眼便瞧进人心的深处。郑小燕顿时有些讪讪，“回去吧，回去我们跟你说点事。”

“要是想让我老师帮忙走关系给叶妮举办演奏会就免谈，我欠老师的够多了，还不知道怎么还，这事我没办法。”

郑小燕道：“你这孩子，只是叫你搭个线，人情自然我们来还的。”

叶惟心冷笑一声，“你们还，你们拿什么还当初跑到人家家里去闹，怎么没有想过有山水相逢的时候。”

郑小燕也一时气闷，他们也不知道赵老师家里竟然是音乐世家，在国坛上那么有地位。若不是妮妮跟他们说，哪有机会见识那样清贵的人家。

叶云才在一旁听了好半晌，终于忍不住拿出大家长的威严，“都是一家人，妮妮是你姐姐，叫你帮个忙还推三阻四，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跟你妈”

一来就是一副吵架的姿态，门口站了好几个看热闹的病人，叶惟心慢条斯理的坐起来，“妈，我躺了三个月，醒来特别想喝你熬的鸡汤，你来的时候怎么也不带一点。”

他们三个月人都不见，今天急急忙忙过来，还是从叶惟心舅舅那里知道她醒了，哪里想到要带点补身体的汤水来。

这样被她一问，郑小燕脸上一阵难堪，“我忘了，要不明天来给你带。”

她轻轻笑，“你看，你们心上都没有我，还想我的眼里有人，不是为难我吗叶妮的事情我是不会管的。”

叶云才气昏了头，他在家里说一不二。当初叶惟心上大学想报考上海音乐学院，他硬是逼着她去上了师范。

即使亲生闺女绝食，在家里跟他闹了一个月，都没有改变他的主意。他态度坚决，“家里已经有了你姐姐一个小提琴天才，我们不再需要你来挣这份荣誉，而且没钱再去培养你。你适合当老师，以后我们干不动了，还需要你帮你姐姐一把，你去上师范。”

叶惟心也是遗传了他倔强的性子，不帮就是不帮。叶云才越老脾气越爆，在医院就大吵大闹起来。要不是医生来的及时，他还想动手。

郑家舅舅来的及时，一把将姐夫拉过去，脸色铁青，“姐，姐夫，你们在医院闹什么惟心住院三个月你们一次没来看，一来就又吵又闹，到底想干什么”

郑小石脸色难看的不行，相较于叶妮这个大外甥女，他更喜欢乖巧懂事的小外甥女。

姐姐姐夫偏心，不但自己把叶妮宠上天，还要拉着惟心一起疼姐姐，偏心太过。

一场闹剧终究被郑小石化解，叶云才败兴而去，怒气冲冲，郑小燕脸色也不好。

郑舅母安慰叶惟心，“你别生你爸妈的气，他们就那样。我给你熬了一点羊肉汤，挺鲜的不膻，你喝一点好的快。”

出院这一天，郑小石带着女儿郑茜来接叶惟心。郑茜比叶惟心小几个月，跟她比较好，也因为她一直不喜欢姑姑姑父一家。

她小心的将叶惟心扶进车里，“要不去我家吧，你反正也要养伤，家里又不愿意去。”

她撅了撅嘴，替叶惟心打抱不平，“姑姑他们也太偏心了，叶妮都学成回国了，还要操心这操心那。还不如不去学那什么。”

叶妮不过是刚刚回国，没有名气，所以才想走条捷径，一步登天。

但其实凭她的毕业证书，红是迟早的事情。

叶惟心自从大学毕业就没再回过家，一直住在外面，逢年过节更愿意去舅舅家。

回来睡了半下午，天色将晚，她才起来。门外有人敲门，她将人迎接进来，淡淡道：“你来干什么”

叶妮其实跟叶惟心有五分像，小巧的瓜子脸，长相很高级。因为长期学习小提琴，一身优雅的气质，妆容完美有些盛气。

“来看看你，好歹咱们也是亲姐妹，什么时候这么生分了”

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待遇却是天差地别，她自己心里没数吗

叶妮在叶惟心的小公寓里转了几圈，随即坐到沙发上，端起叶惟心倒的水，“身体好些了”

“就那样。”

叶妮无聊的轻轻弹自己的指甲，一双拉小提琴的手，白皙纤细，指甲圆润并不长。她笑道：“其实你不要怪我，我才回国，想要在音乐界有一席之地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我去做。妈说你车祸不太严重，所以我才没有去看你。”

叶惟心嘴边的笑有一点古怪，心里凉凉的，冷风穿透，“妈说我车祸不严重”

原来在他们眼里，差一点就成为植物人的车祸不算严重。或许是严重的，只不过跟叶妮的事业比起来就有点不够看了。

她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心里的起伏叫人憋闷，喃喃道：“不严重就不严重吧。”

“你今天来有什么事，我累了，想休息。”

叶妮的脸色沉下一分，她也觉得跟这个亲妹妹太生疏了。不过她一直在国外学习，也没办法联络感情，这也不能怪她啊。

想起今天来的目的，她脸上又挂起了笑，“我听说你的老师是国家一级小提琴演奏家赵文雅，你知道我想开办演奏会，能不能帮我搭个线，请她这位重量级人物帮帮忙。”

叶妮细细观察叶惟心的脸色，很平静，并没有很抗拒的意思。想来爸爸说惟心翅膀硬了，也不待见家人了不怎么尽实。

她笑笑，“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凭的就是关系底蕴，我没有人脉没有资金，只有一张还算拿得出手的毕业证书。要是赵老师肯提拔我，我就是拜她为师也可以。”

叶惟心也笑了笑，“算了吧，她不缺学生。我直接告诉你，这个忙我帮不了，想让她帮忙的很多，要从我这里开了先河，以后什么人都可以去找她了。”

帮了一个徒弟不帮其他的，即使凭自己的心意，在其他的人情上也不好过去。

当然更重要的，是叶惟心不想帮叶妮这个忙，更不想麻烦恩师。

叶妮的事情叶惟心不想插手，即使谁来劝她也不理会。却没有想到，叶云才亲自拿着礼物上门去找赵文雅，以叶惟心为借口。

回来了三天，身体还没有养好，接到电话她就赶紧往赵老师家里跑。

叶云才一家三口坐在赵家低调书卷气浓郁的客厅，赵老师亲自接待。人家有涵养，即使当初两家因为叶惟心闹的不欢而散，现在依然笑脸相对。

郑小燕拉着叶妮的手，笑着跟赵文雅说话，“我家妮妮从小就有学小提琴的天赋，我跟惟心她爸下气力培养，如今学成回国，终究不枉费我们的心。”

赵文雅穿一身深色旗袍，头发全部拢在脑后，笑容可掬，悠闲的喝茶，不多嘴。

郑小燕从来没在这样低调奢华的屋子里坐过，又是面对赵文雅这样一举一动都叫人自惭形秽的知识人，不免露怯。

说了半天人家半句话也不接，难免不自在，叶云才就更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也从来没有机会接触什么有底蕴的人。

当初来过一次，还是因为叶惟心的事情来闹的。今天本来不想来，可是叶妮说这样的人家一般都大度，再者他们去好好说话，人家不会把场面弄的太难看。

现在看来，人家是没有故意冷场，但是他们自己不自在的多。叶惟心的到来算是拯救了叶云才夫妻俩。

她一言不发的走进来，等喊完人，赵文雅笑容明显深了些，“惟心过来坐，你这孩子，出车祸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你怎么了，我好几次问你爸妈，他们也不告诉我，白担心一场。”

不想搭理人家的时候，连句话都不想多说，有事相求，又腆着脸上来。她父母典型的小市民心理，去看叶妮，果然脸色也不大好。

叶云才看叶惟心来了，终于开始说话，也不过暗示她求赵老师帮帮忙。叶惟心一概装作听不懂，只跟老师拉家常。

最后，他自己忍不住了，说明此行的目的。客厅的气氛一下僵持，叶惟心难堪的眼泪都要掉下来，死死的捏住衣摆。

赵文雅拍拍她的手，叹口气，“我看你家妮妮很优秀，本来前些日子我一个学生也来求我给她压场子，我都给拒绝了，既然这样……”

叶惟心趁着她还没说出口，在叶云才一家三口惊喜的目光下，赶紧道：“老师，不用，谢谢你。晓雨师姐的忙你都没帮，要是帮了我家，也说不过去。”

叶云才一着急，当即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你老师愿意帮忙你记着恩情就是了，说那么多干什么”

叶惟心眼神倔强，泪眼朦胧，定定的看着赵文雅。赵文雅也知道叶惟心自尊心重，是觉得欠她太多没法还。

一家四口从四合院里出来，天上卷云密集，一片火烧一般。叶惟心一声不吭的走前面，叶云才在气头上，脸色阴沉。

郑小燕上前几步拉住叶惟心，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本来赵老师都答应了，你多嘴干什么，就这么见不得你姐姐好”

叶惟心一把甩开她的手，沉声道：“妈，你多大人了，没看出来老师不愿意人就客气一下，你还真上赶着。当初闹的那么僵，你现在求上去低声下气多难看。”

叶云才心里的火腾腾的往起来冒，操劳过度蜡黄的脸皮泛黑，“你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你是赵老师徒弟，哪回演出不带上你。不过就是一句话，你不愿意说罢了，找那么多借口干嘛”

他们总是心安理得的认为什么人都该跟他们一样宠着叶妮，即使叶惟心难做，在他们眼里也不算什么。

她心里感到一阵一阵的无力，在他们看来，有这么个关系在，她不愿意去走，不过是给自己留着机会。

她突然醒悟，父母的想法，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可能扭转。即使明白她在家里连叶妮的小指头都算不上，叶惟心还是感到一点难过。

叶妮被郑小燕落在后面，安慰她，“没关系，没有赵老师就没有吧，你一样能成功。”

叶云才也温柔道：“妮妮，你这么优秀，红是迟早的事情。爸爸已经联系了一个大剧院，场地都确定好了。”

叶妮抿唇道：“只有场地有什么用，到时候票卖不出去，竹篮打水一场空。”

叶妮在国外学习这么多年，不是没有人脉朋友，回来之后完全可以先在剧团担任小提琴手，慢慢积累人气。

可是眼高手低，在没人力没资金的情况下，非要一飞冲天，现在陷入两难的境地，怪谁

叶云才夫妇都不懂这些事情，只有一颗满足女儿宠爱女儿的心，心有余力不足。

叶惟心冷笑，她说过多少次，没人听就算了，何必呢

叶妮冷冷的看向叶惟心，“我今天算是看明白你了，自家姐妹你也嫉妒，我好了难道不会带你吗”</p>

面对三双怒目而视的眼睛，她心绪平静，道不同讲不通，就不要废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