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八月稻花香,曲岭高处极目远眺,一片金田望之无尽,正临丰收月。
金秋飒爽,含着成熟谷香的风扑面而来,撞碎在曲岭的山壁上,余波上下翻涌,似在焦灼地催促着人们:快一点采摘吧!
农时不等人,按经验,再过半月左右会有一股寒流破障而来,威势惊人足以催垮娇嫩秸枝。意味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至少会失去一半收成,结果可想而知。
稻田无人,一个都没有。
山巅一座小小香祠,似庙如观又像宗族使用的祠堂,简陋但也有烟火气息释放出来。祠内供案上列着几十副灵牌,上面各自写着对某些人很重要的名字;外间檐下跪着黑压压的一片人,神态虔诚,正伏地祈祷着什么。从其衣着相貌看,这些人均为附近农户,淳朴脸庞几乎贴到地面,生恐流露出、或被人以为有丝毫不敬。
此地此时此情此状,农家本该挥镰洒汗,收获属于自己的那份希望与生活才对,然这些人个个面有饥色,神色期盼中带着恐惧,甚至有几分绝望。
事出反常必为妖,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一个:此地有妖。
“老夫宫上书,今日率曲南百里山乡父老,诚心为列祖列宗祈福。”
为首一名老者白发皓首,三叩三拜后艰难转身,吩咐道:“抬上来。”
一排壮年汉子闻声而动,奋力将几头捆绑妥当犹自挣扎咩叫牛、猪、羊抬到贡案前,三名赤膊屠夫手持利刃踏步上前,目光落在各自的目标上,只等一声令下。
牲畜亦有灵性,被用作祭品的牛羊等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纷纷停下徒劳挣扎,只以悲戚的声音呼唤自己的主人,闻者无不动容。那头犄角平直有力的母牛竭力扭过头,望着人群某个方向的目光很是疑惑,似在问:“我还可以干活,还可以产崽,再说稻子还没有收,为什么现在就杀死我。”
人群略有骚动,白发老者清咳两声,尽量让沙哑的声音不再沙哑,随后从怀里拿出早已写好的祭文,开始诵念。台下,一名七八岁的男童此时明白过来,黝黑的小脸上满是焦灼的神情,抓着身边母亲的手问道:“娘,为什么要杀掉大牛?”
母亲小心安抚着他,回答道:“要祭祖。”
男孩仍不解,继续问:“祭祖做什么?”
母亲说道:“请祖宗显灵,降服妖精。”
男孩问道:“村里就一头牛了,再杀掉的话,怎么耕地?”
母亲深深叹息,憔悴的脸上满是无奈的神情,回答道:“妖精不降服,连人带种出来的东西都被它吃光了,耕地没有用。”
男孩说道:“我们不能打妖精?”
母亲苦涩说道:“我们打不了,要请祖宗。”
男孩沉默下来,良久才开口说道:“村里也有祖宗,为什么非要到这里来?”
“这里供的都是有德的祖宗,与村里那些不一样。”
男孩似有些明白,问道:“这里的祖宗是神仙?”
“是啊,这里的祖宗是神仙,只有他们才能降妖。”
男孩不甘心,说道:“祖宗既然是神仙,帮我们降妖不是应该的吗?为什么非要大牛死?”
母亲不知如何回答儿子的话,只好将他楼在怀里,胡乱安慰几句。
没能得到答案,男孩没有再追问下去,望着那条据说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牛,望着它似有失望、渐渐绝望的眼神,望着那两只大大的眼睛各自流出一行泪,轻轻说道:“娘,我不想大牛死。”
母亲将他抱得更紧,说道:“娘也不想,娘也不想......”
男孩再度沉默下来,静静地看认真地听,似乎想记住老者正宣读的那些话。
“年年辛苦年年空,妖患不除,曲难不已;今日百里乡亲均有族人在此,恳请列为祖宗大人怜恤不肖子孙之诚意,显圣降妖!”
喝出最后一个音节,宫上书神情有些疲惫,抿唇干咽两下方能平缓气息,哑声道:“献三牲......嗯?”
声音微顿,三名持刀向前的汉子脚步微顿,遍地百多名农户表情微顿,就连那头青牛不停溢出的泪水也停顿下来,仿佛时间凝固,空间冻结,一切都被终止。
空间没有冻结,头顶的风依旧在吹,地面的沙土仍在扬,且势头比刚才更猛烈。不知什么时候,小小祠堂上方出现几条身影,正以众人无法理解的方式扫视周围,仿佛能看透九幽地底。
一名蓝袍老者面容清瘦,目光四望随意说道:“是一窝地幽龙,这种低灵之物居然快要结出妖丹,有点意思。”
旁边一名彩裙女子,艳光四射妩媚如花,轻笑说道:“是土质的缘故,此地富含息壤,结出来的果实稻米凝结不少精华,数百里地方养一窝,算不上什么。”
又见一名青衣道人,冷眉厉目,寒声说道:“时间已超出预期九年,我等还在四处游走做这些无聊事,不知先生可有什么想法。”
三人目光均落在中间那人身上,也就是道士口中的先生,结果除了一副淡淡笑脸,什么回复都没有得到。
“地幽龙?不就是一窝蚯蚓嘛。”
年轻先生白袍白面,肤色如明玉般晶莹剔透,单看轮廓的话,恐比那位彩衣女子还要靓丽几分。他的面孔上有两道淡淡红痕,起眉挂腮斜劈而落,好似两把钩刀刻画出来,不损其美,不惹怜惜,反为之额外增加几分狠倔刚烈气。其眉心位置有一点绛珠,乍看有点像女子点的胭脂,细看才发现那是天生出来的一抹红线,如胎记。
“游走总比干等好,诸位难道不认为,这样走走时间过的比较快?”
随口应付着,先生坦然说道:“每做一件好事,我就觉得心情跟着舒爽不少,几位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