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人也不敢怠慢,从中间分开一条道来,露出地下铺设的红毡毯,随着一个穿四爪金龙黄袍的十五六少年的到来,诸人纷纷下跪。
“周老大人请起,诸位也请起。孤奉皇祖父口谕,乃是来给周老大人送寿礼的。”少年正处在变声器,因为纵然他极力表现亲和,可他那嗓音便实在是不怎么好听。
钱金银随着众人起来,看一眼皇太孙便垂下了眼眸,渐渐的在人群里隐没,犹如黑暗见不得光。
皇太孙是不可能留下来吃宴席的,说了几句话便走了。遂,周家安排来客上席用膳,用过膳后便是听戏。
这戏曲对于上了年纪的人听起来可能津津有味,但是对于年轻人来说,就乏味了,开唱不久,或是姑表哥哥弟弟,或是姨表哥哥弟弟,或是堂哥堂弟,三两相携偷着离席。
周泰安就坐在钱金银的前面,听戏听的打哈欠,左右一瞧偷溜的有不少,见钱金银还坐在此处不动,便离了席来至钱金银身边悄声道:“我是不喜听着劳什子的戏的,贤弟可要随我另找乐子?”
钱金银也正听的想睡觉,闻言正合他意,便含笑点头。
二人携手,及至远离戏楼,周泰安便道:“听闻贤弟是做海商生意起家的?”
“跑过几次海,的确赚了些本钱。”钱金银道。
周泰安笑道:“我在翰林院做侍读,那是个清贵的去处,可惜又太清贵了,若单凭着我那点子俸禄,连老婆孩子都养活不了,还得倚靠家里。我正想找个门路,贤弟能否提携?我身边还有几两银子做本钱。”
霞光落在钱金银眼睛里,他不禁眯了眯眼,心想,开口就要分去我一杯羹,凭你还不够格,若是你祖父和我开这个口倒还差不多。便只笑不吱声。
见他如此反应,周泰安背手在后搓了搓手指,垂眸盯着脚尖,斜了斜唇角,一个小厮就走过来禀报,道:“大爷,三皇子来了,请您过去叙话。”
周泰安看向钱金银,满脸歉然,“贤弟,这……”
“你去就是。”
“对不住了。这小厮知道我那些表弟表哥的在哪里游戏,让他领你去。我一会儿就来寻你。”
二人相对拱手,周泰安自去。
钱金银是个好交朋友的,无论身份贵贱。这会儿结交这些勋贵子弟,正是他所期望的,便不疑有他。
穿花拂柳,沿着粉壁环廊又走了一段路程,便来至一条夹道,夹道铺着莲花纹的青砖,两边院墙上攀援着藤萝,上头开满了浅紫的一串串小花。
忽的,钱金银站住了脚,小厮拔腿就跑。
赵筠从夹道另一头出现,身后跟着六个手持短木棍的武夫。
钱金银背在身后的手倏忽握成拳,一步步的后退,却已是来不及了,赵韬拎着狼牙棒,身后也跟着六个手持短木棍的武夫。
“想走?晚了。”赵韬笑呵呵的扛起狼牙棒。
“想不到吧,你自己也会有今日。夺妻之恨,辱我之仇,今日不打的你满地找牙,我愧为侯门子弟。”赵筠横起长眉,几不曾咬断一口白牙。
隔着一道墙,串串紫藤花下,赵祺盘腿坐于缠枝葡萄纹的红绒毯上,面前长几上放着一张古琴,落霞满天际,整个世间都被染成了昏黄的颜色,落日犹如熔金。
喝一口美酒,赵祺勾动琴弦,琴声起,院墙外夹道中,那十二个持棍的武夫皆动了起来。
“弹奏什么曲子好呢。”赵祺嘀咕一声,少顷,喜上眉梢,“落拓青衫岂不潇洒,也还算应景,可惜那倒霉蛋不是个青衫儒士。”
这曲调,悲壮而潇洒,苍凉而旷达。有英雄的豪气,亦有侠士的风流不羁。
钱金银知情势不利于己,先发制人,抢先夺得一武夫手中短棍,一脚将武夫踹飞撞向后面咄咄逼来的六人,遂即和这十二人战在一处。
十二人攻打一人,又是在这狭窄的夹道子里,纵钱金银有十分的本事也只能使出来六分,不过片刻身体上便挨了数下。
“给我打,狠狠的打他,没用的废物,还在等什么,打,打死他。”赵筠在一旁看的瞪大双眼,眼眶都撑红了,激动的上蹿下跳。
赵韬拿着狼牙棒观战,不禁暗生佩服之心,他自问如若自己是同时被这十二个武夫围攻,自己撑不了这么久。
他读书不行,喜好习武,今年就准备考武举,细细观看下来就发现,这贱商压根没有什么招式,全是杀招,每挥出一棍举重若轻皆打在武夫的要害部位,但这十二个武夫也不是吃素的,到了此时此刻他身上脸上也挂了彩。
“二堂哥,你还在等什么,是谁说的要给我报仇,你言而无信。”赵筠气的大喊。
“一边呆着去,不懂别喳喳,娘儿们似的。”说罢,赵韬加入了混战,他可不会逞英雄,来个一对一什么的,今日的目的就是教训这小子。登时趁其不备,一狼牙棒正捶击在钱金银背上,赵韬天生力气比旁人大些,他这一记钱金银没有吃住,不禁一口血喷了出来。
夫人们这边也在听戏,有的是真爱听戏,听的入神,四周嘈杂都摒弃在外;有的则交头接耳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有的压根就不看戏台子,磕着瓜子嬉闹玩笑;还有的则听戏听的睡着了。
周氏母女以及洛琬宁却不在此列。
一盏茶前,洛瑾瑶正和周仪坐在一处听戏,片刻周仪茶喝多了去更衣,一个小丫头瞅准时机便来禀报道:“表小姐,筠表少爷寻您过烟霞阁那边去,表姑爷也在,事关您的名节,让您静悄悄的去。”
洛瑾瑶心头一紧,生怕钱金银又打赵筠,不是她心疼赵筠,而是今日这么多人都在,若是被发现了,钱金银讨不着好,难免又惹出一场风波来。她又怕自己一个人拉不住架,便低声嘱咐了碧云几句。
碧云点头去了,洛瑾瑶自跟着小丫头来这边。
满月居。
周杨氏高坐上首,满眼是笑,周氏坐在右下首,脸上有笑,嘴上却训斥道:“说的好听是来给你伯祖父贺寿的,中途也不知你哪里撒野去了,你那性子瞒得过谁去。”
下边站着一个身高七尺,晒的黑里冒油的青年,他身上的气度和别人不同,仿佛带着海上的风浪来,真个人锋芒毕露。
“回伯祖母,姑母,这回真没在路上胡玩,知道今年是伯祖父的整寿,哪里敢耽搁呢,谁知就遇上了河盗。”
周氏吓了一跳,“峰儿,可伤着没有,快过来给我瞧瞧?”
周泰峰忙笑道:“河盗哪里敢抢我,是抢一跳商船,我遇上了,哪里能袖手旁观,就帮了一把。”
周氏瞥他一眼,责怪道:“人家少不得要谢你一谢,你盛情难却,吃了几杯,又结交了几个新朋友,是也不是?”
周泰峰嘿嘿笑了。
“平安到了就好,可见过你伯祖父没有?”周杨氏道。
“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