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礼谦寻思着席香受封赏后不日就得启程又赴桂州驻守了,便在市集买了好些东西,有给她的,也有给穆瑛和穆康的,原本还选了好些吃食,都是胖子和瘦子喜欢吃的,准备付钱时,忽然听席香道:“穆廷和穆齐已经不在了。”
谢礼谦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席香口中的“穆齐和穆廷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但他最后还是把拿在手里的东西都买了。
两人沿街逛了一遍市集,回到驿站时,已是一个时辰后了。他俩还没进驿站的大门,门口的守卫笑着同她打招呼道:“席将军你回来了。”
随后便听到一阵风似的脚步声响起,席香和谢礼谦循声看去,是陈令一瘸一拐的从驿站里跑出来了。
陈令身后,还跟着愁眉苦脸的招财。
见到席香,招财愁容转喜,唠唠叨叨的告起自家主子的状来:“席将军你要再不回来,我们三公子就要把驿站给拆了。他听说驿站这边出了事,不管自己也是一身伤,急惶惶就赶过来了,见不到你人,问驿站的人又都说不清楚你去向,急得他差点又想出门去找你,我死乞白赖才把他劝住。你要再晚一点回来,我就劝不住他了。”
“一身伤?”席香抓住招财的话里重点,仔细打量了陈令一眼,却看不出来他身上有什么外伤,但方才陈令走路一瘸一拐的模样她也看到了,便问道:“伤得严不严重?看过大夫吃过药了吗?”
“三公子昨儿被侯爷打了半天呢,都是打在身上看不见的地方,下手狠着呐,我们公子半夜都痛得嗷嗷……”招财话没说完,就被陈令伸手捂住了嘴。
没眼色的东西,没看见席香身边还有一个谢礼谦在吗?在情敌面前揭他老底,这是多大仇!
陈令死死捂着招财的嘴,低声威胁:“你再多说一句话,这舌头就别要了。”
招财“呜呜呜”了几声,疯狂点头和眨巴眼以示自己绝对不再多说一句话后,陈令才放开他,转而朝席香咧嘴笑道,“没什么大碍,你别担心。”
他既然说无碍,席香便信了,“嗯”了一声便没再问。陈令见她如此反应,心下不免有些哀怨,但偏偏是自己说没大碍的,不能怪她太冷淡,只好委屈巴巴的瘪了下嘴。
一旁的招财瞥见了,背过身去,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几人都进屋坐下后,席香才对陈令道:“驿站并没有出什么事,我也安然无恙。”她将蒋檬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末了有些无奈的低叹了口气,道:“我以前听说高门权贵规矩多,今日才算见识到了。”
陈令听了半晌不语。
招财一边给三人倒茶,一边唏嘘道:“何止高门权贵如此,地方小户也一样。小的以前下乡时就碰过一样的事,有一户家境还算殷实的人家让女儿到族里开设的学堂识字读书,也被他那一族的族长给赶回去了,说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族里其他女娃子也会有样学样都跟着一起上学,会给学堂的儿郎们造成不便。那户人家爱惜女儿,便自请了女先生到家里,但即使这样,也不被允许,为此那户人家和族里发生了许多不愉快,被全族人排斥,最后无奈之下举家搬走了。”
这会儿轮到席香沉默不语了。
她幼时随父亲到军营,那群兵痞子们也都纵着她,见着她就笑容满面地喊一句咱们小将军来了。虽说那一声小将军大多是调侃,但其实更多是鼓励。而那些家中也闺女的将士,也会把自家的小姑娘带到校练场上,和小儿郎们一起训练,并不因为是女儿身就把她们拘在家里。及至后来到了汴梁,诸王叛乱,她开始颠沛流离的生活又年少失怙,可一路遇到的人大多都是开明良善的,并未因为她是姑娘身就对她颇多苛待和不公。
直到她参军后,遇到类似的情况,才明白这世道对女子原来是这样苛刻。
因无人说话,气氛一时有些低迷,陈令不想席香心情继续低落,便看向谢礼谦,将话题转移了:“谢小四,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谢礼谦颌首道:“近日功课不忙,老师放了我一天假。”
“那是难得,你那老师出了名的严苛。”陈令说着,目光又忍不住转回席香身上,“我二哥从前在他那儿,三个月才许回家一趟,吓得我当年哭了三天,生怕我爹也将我送去他那儿。”
席香听他这么一说,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庄鸿曦也提过他为了不想再被镇远侯放到军营里哭闹不成离家出走的事,又想起她儿时将陈令从人贩子窝救出来后偷偷哭的事,她这么一想,才恍然发现陈令小时候是个爱哭的小胖子呢,嘴角便不觉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陈令见她看着自己笑,唇角也跟着翘了翘,却又忍不住问道:“你看着我笑什么?”
席香莞尔:“想起以前我将你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你在我家不敢当我的面哭,背地里回头却跟我爹哭了一通的事,觉得有些可爱。”
陈令顿时大窘,“你怎么知道?”
“我当时就在书架后看书,看你哭得太伤心便没出声。”
“……”陈令捂了下脸,一本正经地道:“那是年少不知事,现在不哭了。”
“嗯,是不哭了。”席香点点头,也一脸正经,“但爱给人使绊子的性子却没变。”
谢礼谦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忽有些失落。话是寻常话,偏无端的显出一种旁人插进不去的亲密来,他向来比别人更敏锐一些,此时已经明了陈令与席香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两情相悦。
谢礼谦转目看向席香,见她眉宇间英气里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柔情,满腔酸涩之意在这一瞬间悉数化为释然,只要她开心就好,哪怕那个人不是他。
如此想着,他忽觉心中有块石头落了地,借口天色已晚该回学里,便起身告辞。
席香知他学业重,便不留他,亲自将他送至驿站门外,陈令跟在她身后,便想叫招财驾车送他回去,却被他拒绝了。
两人目送他着一袭旧色青衫在人群渐行远去,背影仿似雪中的一簇青竹,凌寒孤傲之气尽显。
陈令叹道:“谢小四性子看着温和实则傲得很,他在汴梁这几年,硬是不肯受人一点恩惠。祖母怜他家中无亲,起初时常派人带些吃用之物送到书院给他,他收是收下了,但回头他也叫人送了等同的回礼,如此几番,祖母便没再叫人送东西过去了,免得他又破费回礼,无端增加他负担。”
席香亦有同感,颌首道:“从前在寨子时,他便是这样,不愿白吃白喝我们的,穆二叔便让他教大家识字念书,他才安心住下。”
陈令听了一脸若有所思,“听起来穆二叔是个温柔的人。”当时清风寨一伙人还靠打家劫舍为生的匪伙,哪需要识字念书,不过是想让谢礼谦没有觉得亏欠他们的借口罢了。
席香想起已故的穆二叔,声音低了下来:“穆二叔从来都如此,待人极体贴。”
逝者已矣,提起来容易让人伤怀。陈令没有再接着席香的话茬,他转移了话题,道:“你若是方便,明日我便在家中设宴替你践行,除了二哥,其余人都会在。”
席香不由一怔,她不是没见过他家里人,但陈令如此兴师动众的将全家人都叫上,这意思显然不言而喻了。
陈令见她面色有些犹疑,以为是自己逼得太急了,便立即道:“你若是觉得不方便,那便作罢也无妨,不必觉得为难。”
“这倒不是。”席香摇头,“我原本是打算明日进宫谢赏后便直接启程回桂州。”
陈令料想席香也是如此打算,故而才想在她离开之前和家里人正式的会面,却没想到她会赶着明日便离开,心下虽有些遗憾但也没强求,只道:“那便罢了,只是这一次我恐怕不能和你一起去桂州了,永安堂尚有些事需处理。届时,我安排人送你走。”
席香道了声好,陈令留在汴梁不与她一起离开,这也在她意料之中。
上一回她住在侯府时,老夫人与侯夫人对她极好,老夫人甚至劳筋苦骨带她远去乐安散心,如此情谊,她如今已是无罪之身不必再担心会累及侯府,若不上门拜见一回,未免太过失礼。
思及此,于是席香便道:“明日我进宫谢赏后,你家里与老夫人侯夫人辞行再走,但设宴就不必了,太过麻烦。”
陈令顿时面色一喜,眼风扫向一旁的招财。招财会意,悄没声息地溜走,将未来三少夫人要上门的消息告知侯府几位主子去了。
招财一走,陈令眼珠子转了一圈,见四下无人,便“哎哟”了一声,引得席香关注后,又作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没事没事,就是不小心扯到了伤处,有点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