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在一众扈从跟随下进入玄武门时,神情中尤且带着三分雀跃。

长久以来压在他头上,使得他几乎要窒息的李泓,终于要消失了。

明日厉害便要启程前往洛阳,今晚他则要入宫向父皇辞别,到那时候,他便是瓮中之鳖。

李昌这么想着,脸上不觉带出了几分欢欣之色,甚至于未曾察觉到,死亡的烟云已经弥漫在他的头顶,挥之不去。

跟随在他身后的东宫从属隐约在这近乎焦灼的空气中察觉到了不安,他左右看看,有些警惕的说了句:“今天的玄武门,仿佛格外安静……”

李昌正沉浸在想象中的世界,冷不丁被人打断,不悦道:“你便是太过多心了,活的不像个人,倒像是惊弓之鸟。”

那臣属神情讪讪,勉强笑了一下,催马跟在他身后,一道进入了玄武门。

最后一个士卒走进去之后,众人便只听“轰隆”一声闷响,骇然间扭头去看,却见玄武门已然关阖,正如同他们的生命之门一般,再没有丝毫缝隙。

弓箭手自城墙处露出头来,方才恭谨有礼的禁军似乎瞬间化身野兽,无数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他们,伸出手,缓缓将他们推向暗不见底的深渊。

这样热的天气,李昌额头却冒了冷汗,他心知自己已然到了最危险的境地,有些瑟缩的左右看看,几乎难掩心中惊慌畏惧。

“孤是大唐的太子,尔等安敢放肆!”

他勉强打起精神来,颤声道:“是谁叫你们这么做的?李泓吗?尔等若肯弃暗投明,孤可向父皇求情,饶恕你们性命……”

没有人做声,也没有人被他的话打动。

达达的马蹄声响起,在这无言的静谧中格外刺耳,落在李昌等人的耳中,更是清晰如死亡的鼓点。

李泓催马近前,在与李昌相隔几十步的地方,缓缓停住了。

李昌汗流浃背,两股战战,看着这个一直以来压在自己头顶上的人,目光中满是畏惧。

他想放句狠话,想表现的像个储君,可话到嘴边儿,还是给咽下去了。

他不是胆怯,他只是想活下去。

这有错吗?

“皇兄,何必如此?”

李昌口气少见的软了,看着这个兄长,道:“都是李家儿郎,闹成这样,真有点不像话了。你若是肯悔改,孤必然不会同你计较……”

李泓静静看着他,目光凛然,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跳跃。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人,也想起了很多事。

从枉死的刘文静,到被冤杀的聂良弼,从这些年所遭受的打压,在李昌令人厌恶的作威作福。

对于他而言,整个武德年间,都充满了令人作呕的私欲和晦暗。

现在,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李泓拈弓搭箭,动作迅疾而有力,如同他昔日身处战场,千百次拉弓时一般。

李昌肝胆俱裂,慌忙调转马头奔逃,然而未曾逃窜多远,便见高耸的玄武门冷漠的阻挡住道路,没有给他留下一丝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只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冷汗没命的往外冒,连衣襟都有些湿了,太过惊慌使然,战栗几瞬后,他竟身体一歪,跌下马去。

李昌从没有感觉到,死亡距离他如此之近。

“皇兄,皇兄!”

他疯狂的拍打着近在咫尺的玄武门,发现没有用处之后,终于转身,痛哭求饶:“我不做太子了,我不做了!我叫父皇立你为皇太子,好不好?都给你,都给你!”

“不需要你给,也不需要李开济给。”

李泓手指一松,那支致命的弓箭呼啸而去,他淡淡道:“我自己拿。”

秦王箭术精绝,世间无二,从没有失手的可能。

所有人都知道,李昌死定了。

箭矢裹挟着劲风,穿过夏日的阳光之后,射进了李昌的心口。

赭黄色的圆领袍上殷开了一片血色,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李昌低下头去,用饱含惊惧的目光望着穿骨而出的金属箭尖。

不受控制涌出的眼泪溅湿了他的衣摆,李昌双目圆睁,如此结束了他的一生。

……

李开济听乔妍声音在外响起,又不闻人传召声,一颗心便提了起来,下意识握住腰间佩剑,却见帷幔外人影一闪,身着胡服,手提长刀的乔妍,出现在他眼前。

刀锋凛冽,尤且滴血,不知是斩杀过多少人,连她胡服的裙摆,都被血色溅染,“啪嗒啪嗒”的滴着血珠。

她身后是十数个杀气冲天的士卒,人人身上沾血,恍若修罗。

李开济的脸色瞬间惨白下去。

他知道,乔氏能够越过玄武门与太极宫的宫门,无人通传抵达这里,一定是发生了非常非常坏的事情。

从她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开始,这天下的主人,或许就要换人了。

内殿中并不是只有李开济一人,裴安、陈舒达、萧禹,甚至还有几位年轻宫嫔,其中便包括了近来颇为得宠的张婕妤与陈昭仪。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乔妍隐含肃杀的脸庞上察觉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