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陈庭的话中有话,顾乐飞笑容满面,做出他一贯的纯然真挚来:“殿下能喜欢我,三生有幸,幸之又幸。”
这是真话。
同样肠子九转十八弯的陈庭能听得出来。
虽然眼前这个胖子明显的皮笑肉不笑,利用自己白白胖胖的模样伪装出一幅亲切无害的形象,可是就刚刚两人打的那几句机锋,还有他三个月以来打听到的各种镐京风云来看,此人心机颇深,不可小觑。
可是他说能被大长公主偏爱是自己的荣幸时,他的目光没有说谎时人所有的下意识躲闪,反而看向司马妧的方向,眼神柔和。更难得的是,大长公主竟回了他一个笑容。
此人或许真的对大长公主死心塌地。
不然会见自己的要事,殿下怎会带着他一道?陈庭不相信自家殿下的政治才能,却一直很相信她看人的眼光。
比如她发掘出了自己,就能证明她看人很准,是不是?
实话说,顾乐飞跟在大长公主身后进来的时候,那庞大的体积差点把他吓了一跳。没料到大长公主对男人的品位居然真的是“圆、滚、滚”,早知真相如此,当年他就给追求司马妧的各位边将提个醒,让他们早点死心了。
陈庭不知道圆滚滚的驸马爷现在已经瘦不少了。
两人互相试探的过程看似很长,其实时间没有过去多少。在旁观者司马妧眼中,自家最博学的军师大人和她的驸马两人一见面就很和气,看起来似乎以后能够关系很好的样子,她表示欣慰。
茶汤上升起袅袅白气,陈庭对顾乐飞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微笑道:“茶已沏好,请上座。”
司马妧对茶道没有研究,可是她守着丝绸之路的关隘多年,西域的茶交易又很多,故而她喝过形形色色的茶。此次一品,便觉微讶:“茶汤碧清微黄,滋味鲜爽,陈先生,我竟说不出来这是什么茶?”
“雅州的蒙顶茶。”陈庭还未说话,于吃喝一道大有研究的顾乐飞已经喝了出来。
“驸马爷见多识广。不错,此乃川西雅州蒙顶山的茶叶,当地人叫它做蒙顶茶,”陈庭微微一笑,“自殿下走后,我便去了剑南、河北、江南等地游历一番,此茶便是我入蜀后偶得。”
顾乐飞的眉梢一挑。
司马妧亦听出来陈庭话中有话,她眼前一亮,身体向前,急切道:“莫非先生去看望了故友?”
陈庭颌首微笑:“不错。故友们的情况,我正要和殿下说一说。公主府毕竟身处东市,比不上崇圣寺清净无人,故而劳烦殿下跑一趟半山腰,如今还是万事小心为妙。”
故友。
司马妧的故友还能是谁?
剑南道的游击将军周奇,河北道的宁远将军田大雷,江南道的轻车都尉姜朔祖,都是大长公主的故友。
“殿下走后,我并未随他们其中任何一人前去赴职,在张掖顶着功曹的头衔,什么也没干,如此窝了两月方才辞职。并非我不想干,而是哥舒将军将殿下留在西北边关的部将架空,又提拔了新人上来。”
陈庭一面娓娓道来,一面又给司马妧和顾乐飞倒了一道茶。端坐蒲团上,他的上半身活动时,那只始终拢在袖中蜷曲的左手变得十分明显,顾乐飞只瞥了一眼,就十分清楚在文才和样貌同样重要的科举之中,陈庭的才华再卓著,这只残疾的左手也必定会阻碍他走上仕途。
遇见司马妧之前,此人估计就是怀才不遇的典型。
“西北久无战事,圣上有意削减军费开支,哥舒那其除了减少步兵人数之外,还将楼家原有的重骑兵和你一手打造的轻骑部队中的部分士兵去了军籍,让他们领钱归田去了。”
司马妧的眼神黯了黯。虽然一直知道在太平年间裁军是在所难免,可是自己十年打造出来的西北轻骑就这样被人修修剪剪,最后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她自然很伤心。
陈庭见状,顿了顿又道:“哥舒那其此人不愧是皇帝身边出来的人,于夺权很有心得,如今有一部分部将归顺他,新的将领也听他的话,除了被架空的少部分人,如今的西北边军还算团结。而且我观此人确实于骑兵战术颇有心得,他一面通过和部下讨论,研究你十年前对战北狄的那些战术,一面用他自己发明的一些方式训练士兵。现在没有战事检测他的指挥水平,不过总体而言,他是倾向于你的轻骑兵突袭的。”
“裁兵换帅之后,西北边兵的战斗力自然不能和殿下在的时候相比,不过皇帝选的这个人不算糟,是个能干实事的武官。如今没了北狄,哥舒那其的实力要镇住西域十六国是没有问题的。”
听到这里,司马妧的脸上点了点头,露出理解的表情。只要他的能力足够,她觉得把自己的人换下来,变成他自己的人也没有什么,这样更有利于边军的团结稳定,如果是她,她也会采取同样的做法。
“之后我先去了河北道,田大雷那个莽汉在河北道的军府混得很开,殿下知道他能拉七石弓的神力,又是给你打北狄时当先锋的,那股子煞气很能镇住人。他讲义气会说话,人缘很好,军中很多人非常崇拜他,长官也很赏识他的才干。他好酒好肉招待了我七天,我走前听他说,似乎很快又要升官了。”
“他还问我,什么时候去看殿下,我没告诉他实话,因为我不想帮他带书信,太丢人。”陈庭严肃认真地通报完以上情况后,突然一本正经来这么一句,司马妧不由失笑:“大雷的字……还是鬼画符一样不能见人?”
“倒是比以前好一些,他有勤加练习。不过我若肯帮他带,估计他要写上二三十封厚厚的书信给殿下,那最后背到累死的岂非是我?”
司马妧极力忍笑:“陈先生的决定是正确的。”
“之后我走水路去了江南道,姜朔祖的性子殿下清楚,沉稳憨厚,不是会得罪人的个性,和上下关系都处得不错。只是从西北到江南,他难以适应,一度水土不服卧床不起,好在我去的时候他已经好了。”
“得知我最后回来镐京找殿下,姜朔祖叮嘱我莫要和殿下说他水土不服之事,只报一切都好。他还嫌我在江南待得太久,催我快点启程好来镐京帮助殿下。”
顿了顿,陈庭又道:“那时尚不知楼公子要去江南赴任,不然姜朔祖必定又是一番唠叨。”
透过陈庭的描述,司马妧能想象到最爱忧心忡忡的姜朔祖那副千叮万嘱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想笑,可是又很是感动。
这些旧部,也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她刚刚如此想,旁边的顾乐飞便悄悄握住她的手,笑眯眯地侧头道:“日后必有机会能再见见他们。”
他和她心有默契。
陈庭全当什么也没看见,低头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继续道:“我最后去了剑南看周奇,他……”
“周奇如何?”这个沉默寡言的昔日游侠,比较不合群,对于看不顺眼的人容易起冲突,去各地赴任的旧部之中,司马妧不放心的就是他。
“他……他问我能不能给他出个主意,干掉他的长官,让他来当。”
☆、第55章
此言一出,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大长公主殿下,也不由得愣了一愣:“那……然后呢?”
陈庭习惯性将双手均拢于袖中,微笑道:“他既然都请教到了我的头上,如何能不帮忙?”
他将事情娓娓道来。周奇被司马妧看中以前是在边关修长城的犯人,犯的乃是杀人大罪,只因那富家公子欺男霸女,确实死有余辜,故而死刑上报至大理寺被驳回,只判了流放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