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2 / 2)

“没……没,我事先也毫不知情,”曾华池赶紧否认,“只是猜想……那个猜想,猜任帅是来和沈督军谈合作的。”

“对对对,一定是合作,一定是合作……”

旁人听了曾华池的话,一起开口,如同自我安慰。谁也不知任帅抵达本省究竟是何目的与用意。可纵使是反复这般自我安慰,人们也大多心知肚明,数省之间,原本各方势力均衡的局面恐怕会被打破,这棋局,眼看要变了。

“既是如此,我便向各位道个歉,先行一步。任帅抵达本省,我们怎么能不好好筹备筹备,迎接一番呢?”开口说话的是寇宏轩。他本来可以算是这席面的主人,如今他这样一告辞,便意味着这一出“烧尾宴”已经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

紧跟着寇宏轩告辞的,还有沈谦。他惦记着父兄那边可能会有消息出来,于是也起身准备离开。

阿俏站在远处,见到沈谦一如往常,镇定自若地戴上礼帽,准备离开。只是这人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扭脸往阿俏这边看了看,手中礼帽微微向上轻轻提了提,眼神中似有歉意,随即别过脸,向余人致意离开。

阿俏忍不住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地望着自己的脚尖。这种时候,他自然不方便再逗留,这些她明白,都明白。

至于上辈子生命最后一刻所发生的事,她也渐渐有些明白了。

一时宴席散尽,自有醉仙居的伙计来收拾席面。阿俏指挥着伙计们将那二十只方盘小心翼翼地清洗干净,收起来,等着第二天“知古斋”的伙计来取。

她再度回到三层大厅的时候,正见到祖父阮正源手中持拐,默默地坐在一旁候着阿俏。

“你先忙你的,祖父这里不急。一会儿你母亲会安排家里的车子来接。”阮家有一部用来接送客人的车子,待到阮家自己的客人都接送过,就会来醉仙居接人。

阿俏点点头,见到寇珍颇带着几分可惜,正在将她所做的那些“素蒸音声部”的人偶一一收起来。

这些人偶都是用各色蔬菜汁混在面团里,用面塑起来的。绝对能吃,可是味道却未必好。再加上人偶做得实在活灵活现,便没有人愿意吃了。

寇珍见到阿俏过来,就笑着说:“我是看你‘辋川图小样’被人吃了很可惜,然后我这些‘素蒸音声部’没人吃,也觉得可惜。你说我这个人,矫情起来怎么得了?”

阿俏“嗤”地笑了一声,应道:“是有些矫情!”

她伸手拿了一个人偶,笑着说:“要不我试一试?”

寇珍担心地看着她:“味道可能有点儿淡,要是不好吃,可别嫌弃我。”

阿俏便将那人偶送入口中,嚼了嚼,咽下去,笑道:“就跟小时候吃糖人儿那感觉似的,只是不大甜。”

“是呀,”寇珍刚刚应道,立即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眼前亮了亮。

“要是这面人外头能裹上一层糖衣,嗯,就是糖热熔了之后那种透明的糖汁儿一裹,冷下来是一层脆脆的糖衣,又亮,又加了甜味,岂不是……”

阿俏还没说完,寇珍已经张开胳膊将她一抱,然后松开,使劲儿摇摇阿俏的肩膀,大声道:“阿俏,你真是太聪明了!”

此刻,大厅的另一头,上官文栋也缠着容玥,不住口地赞道:“容姑娘,你的琵琶技真是太赞了。我可是真真没想到,一向在歌舞厅里唱流行歌的歌手花想容,竟然能弹这样一手好琵琶。你唱的那曲小曲儿也好听极了,比上海那些红歌星唱得还要好。”

容玥却不理会上官文栋,自管自将琵琶收在背上背的布囊里,然后抬头冲上官文栋笑笑:“记者先生,你夸人的话确实很动听,可谁没几手压箱底的绝活儿啊?我会弹琴唱曲儿,这我自己知道,不用你来提醒。”

上官文栋还不肯罢休,缠着容玥要问那专访的事儿,容玥便指着寇珍与阿俏,笑着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大记者你不该多去琢磨琢磨,好生写写今儿这出‘烧尾宴’么,尽缠着我干啥?”

上官文栋一愣神,那容玥背上布囊就走了。

这边厢阮家的车也到了,阿俏向寇珍告辞,然后扶着祖父缓缓下楼,坐上自家车子,回阮家大院去。

阮老爷子自打上了车,就始终一言不发,令阿俏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这出与寇珍合作而成的“烧尾宴”,是她头一次脱离了“阮家”,自己在外操持,做出的席面。虽说此前曾经向祖父打过招呼,可今日宴席的规格之高,影响之大,到底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而她的祖父阮正源在车上从头至尾一言不发,直到车子停在了阮家门口,阿俏转到另一边去准备扶祖父下车,才听见阮正源悠悠地开口:

“本省变局在即,而阮家,怕也是要有些变化了!”

第101章

省城闹市一隅,一条小巷的尽头,五福酱园早早就开了门,余婶儿正将揽客的招牌支起来,撑在门板边上。

“娘,您瞧谁回来了?”余小凡老远在巷口就喊了一声,声音又脆又亮,似乎令整条沉寂的街巷都多了些晨间的朝气。

余婶儿直起身,回头向巷口旁张望,远远地见到两个人影往这边过来,待到走近了几步,余婶儿这才看清,连忙在围裙上擦着手,笑着说:“哎呀,是东家小姐回来了呀!”

阿俏跟着一蹦一跳的小凡,来到酱园门口,四下里张望一番,见小小一间铺面收拾得整齐干净,她一见便觉欣喜,笑着点头招呼:“余婶儿,这些年,您辛苦了!”

余婶儿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东家小姐,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这些年酱园总共只盈利那点儿钱,和你们阮家的生意根本没法儿比的,结果您还吩咐都给我们分了红利,还特地嘱咐去让小凡读书,唉哟,这叫我怎么说才好……”

余婶儿老实人,天花乱坠的说不上来,感激之情全摆在了脸上。

阿俏笑笑,岔开话题:“余婶儿,我们从家里出来得早,还没顾上吃饭,有什么可以垫垫肚子的?”

余婶儿赶紧点头,说:“刚点了一盆子豆腐脑儿,三小姐要是看得过眼那我就去舀一点儿?”

阿俏点点头,小凡则兴奋地去帮忙将酱园门口的一副桌椅板凳给支了起来。少时余婶儿左手端了一碗豆腐脑儿,右手托着一个大托盘出来。那托盘上满满当当地放着几个小碟,里面分别盛着各色调味料,小葱、芫荽、油浸蒜泥、大开洋小虾皮、紫菜末、芝麻、辣子、酱豆腐、香油、虾籽酱油……但凡能想到的,这里应有尽有。

“余婶儿,您这豆腐脑儿也做得这么精致。”阿俏见了,不免赞叹一句。

“哪里哪里,”余婶儿双手擦着围裙,客气道:“这豆腐脑儿啊,有人爱咸的,有人爱甜的,有人爱辣的……我这不是拿不准三小姐的口味,所以不敢胡乱加调味料么。”

阿俏点点头,自己捡了两样喜爱的,调在豆腐脑里。

“很新鲜,”阿俏尝一口,赞一句,新鲜温热的豆腐脑,一入口就化为无形,豆香气却全留在口里,再落入胃袋中,阿俏整个人就觉得暖融融的好生舒服。

自她回省城,好久没有吃这么接地气的食物了。阿俏不由得暗笑,心道虽然自己一双手能炮龙蒸凤,然而自己的胃却始终更喜欢街头巷尾的小食。不过,话说回来,余婶儿这豆腐脑儿已经做得极为精致,自她看来,稍许改改,没准儿就能做成宴席上一道赏心悦目的菜式。

“余婶儿,小凡,你们被站着看我吃啊,这多不好意思?来啊,一起吃。”阿俏出了一会儿神,才发现余婶儿和小凡都在旁边,赶紧招呼。

小凡就喜孜孜地进去,也盛了一碗豆腐脑儿出来,坐在阿俏身边,依样画葫芦,舀了几样调料,香香甜甜地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