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节(2 / 2)

当初因为一念之差,阮清瑶怂恿周牧云追求阿俏,岂料周牧云真的动了心,义无反顾地爱了。哪怕阿俏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周牧云生过半点超过朋友的情谊,可是阮清瑶还是知道,周牧云心里只有阿俏一个。

想到这里,阮清瑶又是一阵心痛,但是她只要一想到阿俏的性子刚毅,从不轻易掉泪,阮清瑶就勉强压抑住心中的痛楚,拎着手包,从盥洗室走出来,来到周牧云的病房外,再次轻轻唤一声:“老周!”

周牧云这时候早已安静下来,一直支着耳朵在听病房外的动静,这时听见阮清瑶再度开口,周牧云登时大喜,朝她那个方向伸出手,颤声唤道:“阿俏!”

阮清瑶上前,将手放在周牧云手心里,努力去学阿俏的口吻:“瞧你,刚才闹得那么狠,有本事继续闹啊!”

“——是你啊!”

周牧云登时“嘿嘿”地笑了,似乎完全神智清醒,又成了原先那个冷静刚肃的周牧云,然而笑声中却带着一点儿痴气,像是个心愿得偿的孩子。

病房里几名护工和护士多少放下心来,给阮清瑶递个眼色,大家一起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将这病房都留给周阮两个。

阮清瑶拉过一张椅子,在周牧云病榻旁边坐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依旧被周牧云握在手心里。到了这一刻,哪怕她极力忍住胸中的痛楚,也总有些什么正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而此刻周牧云唯一能把握的,就是身边的这个人。

他悄没声息地伸出另一只手,在空中胡乱试探,忽然指尖触及阮清瑶一丝秀发,他怔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伸手去抚了抚阮清瑶的头发。当他触及阮清瑶短短的、凌乱的发脚,周牧云的手稍稍一顿,接着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带着喜悦与释然,在阮清瑶耳边轻轻地说:“真的是你啊!”

阮清瑶到此刻,哪里还忍得住,两道泪水从眼中涔涔滚落。周牧云听见她呼吸有异,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摸了一手的热泪,周牧云登时慌了神,伸手去拥阮清瑶,口中连声安慰:“别担心,阿俏别担心。我……我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这下子阮清瑶哭得更凶了,偏偏还强迫着自己去忍,使劲儿压抑着哭声,也伸手去拥抱周牧云,在心里反复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阿俏与周牧云,她哪个都对不起。

阿俏此刻则正与沈谦在一起,立在病房外面,望着病房里的情形。

阿俏面色黯然,沈谦便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你放心,会好的。”

阮家的订婚宴还未结束,阿俏便回到席面上匆匆拜谢光临众人,随即离席。沈谦已经来接她。与宴的都是聪明人,一见到这情形便知是小爷叔那边有些缘故,便也不曾苛责阮家失了礼数。

在车上沈谦向阿俏说了周牧云出事的缘故。

原来周牧云离开飞行学校之后,一直在为本省的飞行大队效力,开着侦察机在海上几条航路上做空中巡航。此前他发现了一座伪装成商船的东洋舰只,运送的货品是违禁军|火与特殊武|器,识破了对方的伪装,将消息送给上海负责海上防卫的官员。

这是违背国际公约的行为,上海方面便直接出动了舰船,将武器扣留,东洋舰只则立即驱离中国海。

岂料不知是哪一个环节出了岔子,周牧云发现这条东洋舰只的消息竟然泄露出去。此前一直有传言,说是东洋方面正在阴谋报复。周牧云却从来没在乎过这些,照样出勤,在海上执行侦察任务,直到今天白天他在海上遇袭,机舱被打穿,发动机坏了一边,周牧云本人身受重伤,依旧凭借他那高超的飞行技术,驾驶着被打残的飞机安全降落在海边的军用机场。

据沈谦说,飞行大队已经在联系全国的眼科专家,要加急给周牧云进行一次会诊,要尽一切努力恢复周牧云的视力。只是阿俏听沈谦言下之意,这件事,当真不容乐观。

眼下她在病房外,见到周牧云将阮清瑶错认做了自己,而阮清瑶心甘情愿,剪去一头长发,明知周牧云是认错了人,依旧守在他身边陪着他。阿俏心里不知是感动还是难过,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堵在那里。

大家都经过这么多风雨,此时此刻,阿俏是真的希望,希望她身边的人也能幸福。

——只是幸福的路为什么都这么曲折呢?

于是她抬起头,冲沈谦使了一个眼色,沈谦会意,两人悄没声息地从病房门口离开,一起去院方那里,见了见周牧云的主治大夫,并且帮周牧云在这医院里手术和长期休养的费用都一起预付了。

他们从医院的账房出来,并肩往外走,心情都颇为沉重。

没走几步,沈谦的脚步忽然慢下来,阿俏诧异,抬起头,循着沈谦的眼光向前看过去,只见周逸云身穿一件灰色旗袍,外面披着一件黑色外套,正定定地立在两人对面,走廊尽头。

关于周逸云的事,沈谦也对阿俏说过。

周逸云来上海之后,周家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男方是大学里年轻有为的工科教员,对周逸云印象非常好,几乎是一见钟情。周逸云与他已经订婚,然而却迟迟拖着不肯结婚。

阿俏当然明白那是为了什么。

她还打趣过沈谦,笑他一个大男人,对这些事儿如此八卦。当时沈谦却只笑着说:“好些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沈家与周家亦是通家之好,沈谦与周逸云可以算是一起玩闹着长大的,说起来只是“黎明沙龙”里的损友,论情分却更像是兄妹。真要狠狠地伤一伤周逸云的心,让她彻底绝了心头那一点指望,这在沈谦而言,也有些强人所难。

只是在这个当儿这个时候,却狭路相逢了。

周牧云出事之后送来了上海的医院,而周逸云就在上海,作为周家人,她最先得到消息赶来了。

阿俏抬眼看看沈谦。沈谦则偏头,冲她温和一笑,小声说:“阿俏,你去等我,我与逸云妹妹谈两句。”

阿俏见到男人的眼神,就心中有数,当即一低头,从沈谦身边离开,独自到医院的休息室里等着。她转身的时候,听见周逸云唤了一声:“士安哥哥!”

阿俏无所谓,她知道沈谦一定会妥善处理这件事。如今对她来说,最棘手的反而是阮清瑶和周牧云。周牧云重伤之下遇到了扮成阿俏的阮清瑶,宛若求到了一枚救命稻草。

可是以后他们两人又待如何?若是周牧云重见光明,阮清瑶便无法再这样“骗”下去,两人实难如此继续;若是周牧云无法再见光明,会如此一直这样下去……可是又有谁会忍心,看着周牧云这样前途大好的年轻飞行员,就这样一直双目失明呢?

她思来想去,实在不知此事该如何了结。对于阮清瑶装扮成自己的样子,阿俏倒并不十分介意,毕竟事出突然,周牧云又是眼下这个状态,阮清瑶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都不会因此去责怪二姐,只不过觉得这事儿终归得找个妥当的办法解决……

正在这时,阿俏突然听见旁边的休息室爆发出一阵哭声。她透过窗户,能见到周逸云正坐在长椅上,掩面痛哭;沈谦则立在她身边,递了一块帕子给她,周逸云接了。

旁人并不在意——毕竟这是医院,新生与死别,痛苦与欢笑,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阿俏也不在意,她相信沈谦能将周逸云的事处理好。

果然,少时沈谦出来找她,对她说:“放心!我向逸云说了二姐的事。她去见老周的时候会注意分寸的。以后周家人到此,逸云也会帮着遮掩。”总之不要轻易刺激到周牧云便是。

阿俏点点头,说:“这样最好!”

沈谦又说了一句:“你放心!”

阿俏转脸看向他,沈谦淡淡地笑着,解释了一句:“我当时只是说,我相信,老周的妹妹,我们一直看着长大的妹妹,不可能会让自己不幸福。”

阿俏登时明白了,周逸云当时哭成那样,就是因为沈谦这样一句劝。

爱一个人不是错事,爱错一个人也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画地为牢,执着地陷在自己虚幻的“爱”里,始终无法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