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师父也算得上是个性情乖僻之人。”苏洛回想起幼时与穆星洲在山上度过的时光,再看李舒夜时就多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看来这些身怀异术绝技之人多是性情怪异者,否则也不会走上与常人不同的道路,“不过我还以为像李渊那样活在传闻中的神医都是住在药谷之中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每年只往外发十个免死金牌什么的,江湖中人遍寻不得,于是为那令牌争的你死我活,头破血流,每一次现世都必将引起腥风血雨……”
“阿洛,你评书听太多了。”李舒夜勾起了唇角,眼底慢上温和的笑意,“医术与毒经一样,都得通过大量的尝试与积累才可提高,古有神农亲尝百草以试药性,若真有那一年只见十个病人,靠前人留下的医书便妄想医治奇症者,绝无可能是世人敬仰的神医。”
“我知道啦!”苏洛有些不好意思的蹭了蹭鼻尖,“神医都该如舒夜一般才是。”
“……我也算不得神医。”李舒夜闻言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不过是久病成医罢了。”
——他连自己身上的病都治不好,如何算得上是神医?
苏洛读懂了那丝苦笑中的意味,心中微涩,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为李舒夜找到冰蚕蛊,令他有朝一日能如这世上所有人一般普通而健康的活着,无须再日日受那寒毒噬身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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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的时间珍贵而短暂,众人勉强吃了些东西后,便又投入到了忙碌的义诊中去。
下午来的病人果真更多,苏洛正将一个面有苦色的大娘扶到另一边等候,忽然听到大门外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数人的惨叫声与争执声响起,似乎是起了什么骚乱。苏洛皱了皱眉,安顿好大娘后闪身到了门外,只见一群人正护着一座软轿往落日楼中硬闯,个个都是劲装好手,一看就非常人。
“站住!”苏洛一声大喝,那群护卫嚣张惯了,岂会将她一个小丫头放在眼里,上来两人拔刀就砍,苏洛一扬手,绯刃滑入手中,倾身一记飞踢将那扑来的两人踢飞在地,手中刀花一挽,众人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绯色的身影晃过,再回神时另外四个准备扑上来的护卫手中已经空无一物,苏洛将那四把夺来的长刀掷于地上,冷眼瞪着他们,“来者何人,敢在义诊之日撒野!”
落日楼中义诊由来已久,楼中大夫医术了得,在淮南城中颇受尊敬,早年李渊还在时也出过这样凭借权势不管不顾往里冲的人,这些年却是被李舒夜整顿的规规矩矩,让每个前来就诊之人都明白,除非是情况危及生命,否则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插不了队。软轿一行人的野蛮行为显然犯了众怒,不仅是苏洛,连带周围的百姓也开始谴责起他们来。
那些被夺刀的侍卫显然没想到苏洛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丫头会这么厉害,更没经历过这种众人声讨的局面,不禁面面相觑,也不敢在胡乱往前闯了。
“大胆,你可知这轿中之人是谁?”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大喝了一声,眼中是挡不住的焦急,目光仿佛能冲上来将苏洛撕成碎片。
“是谁又有何妨?这世间无人性命能比别人高贵,你家主子急着看诊,这周围的百姓就不急了吗?”苏洛从来不惧这些权势之人,横剑挡在门口,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周围顿时响起了一片附和声,令那侍卫头领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软轿的门帘微微动了动,紧接着一只灰白的手掀开了门帘,轿中之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那是一个面容秀气的青年,面色与手同样灰白,连嘴唇上都无一丝血色,整个人看似摇摇欲坠,可怕的病容顿时将周围之人都骇的禁了声,“青山,你退下罢。”
“可是您……”侍卫首领扶住他,面色充满了懊恼与自责。
“久闻舒夜大夫医术冠绝天下,他定下这义诊的规矩,夏某自然不敢违抗。”那夏姓青年的身子晃了晃,让人觉得他好像下一刻就到倒下,“不过这义诊的规矩里,也有优先救治命悬一线之人这一条罢。”
苏洛蹙了蹙眉,这人的状态看上去的确能被叫做‘命悬一线’,她看了那夏姓青年一眼,“让那人陪你进去便是,其他人留在楼外。”
那侍卫首领闻言狠狠瞪了苏洛一眼,却也不敢耽搁,将摇摇欲坠的青年拦腰一抱,快步冲进了楼中。
李舒夜一早就注意到了门口的骚乱,此时一瞥那夏姓青年的情况,顿时皱起了眉,起身向身旁的近卫道,“李洵,准备银针。”
李洵很快将一整套银针备好,李舒夜将银针过火之后连下七针,封住了青年几处要穴后用小刀将他的拇指划出一个十字形的伤口,乌黑的毒血立刻汹涌而出,李舒夜用银针试了试那近乎全黑的诡异血液,隔了良久才看向那青年,道,“尸毒。”
“舒夜大夫果真医术了得。”那青年虚弱的坐在木椅上,任由李舒夜给他放血,脸色依旧灰白,却并无惊惧之色,“我还有救吗?”
“既然你费心找到落日楼来,自不会令你失望。”李舒夜没有看他,盯着青年的里衣的袖口微微出神,他伸手替青年把了把脉,眼底划过一丝微妙的诧异,而后很快恢复平常,“尸毒已然进入血脉,想要根治就得用些猛药了。”
那一丝微妙的诧异没能逃过青年的眼睛,让他对李舒夜的态度多了一丝好奇,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无妨,尽管用便是,我相信舒夜大夫的医术。”
李舒夜擅长以毒攻毒,他口中的猛药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李洵授意拿过来一个精致的锦盒,隐隐能听到内里传来的撞击声,似是关住了什么东西。那盒上有一处精巧的机关,李舒夜轻轻拨弄了一下锦盒上便露出一个细小的圆洞,他抬眼看了看青年,示意道,“把手指伸进去。”
夏姓青年一直盯着他,面上毫无惧色,微微一弯唇角,将那根流血的手指放入了盒中。众人只听见一声悠长的虫鸣,紧接着是夏姓青年无法抑制的痛叫,那侍卫首领闻声目赤欲裂,当下就要对李舒夜拔刀,李洵一声不响的护在了李舒夜跟前,眼见局势一触即发,却是那夏姓青年忍着疼阻止了自己的侍卫。
“青山……我没事。”青年说话的声音带着颤抖,冷汗淋漓,显然时盒中那毒虫还在撕咬他的血肉,不过他脸上的灰白倒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了下去。过了许久那毒虫终于没了声响,李舒夜拎出他的手指看了一眼,见伤口冒出的血变成了红色,便将那锦盒收了回去,转身写了一个药方递了过来。
“虫毒在你体内还会残留三日,期间切记不可运功不可动气,辅以我的药方调养,三日之后便可无恙。”李舒夜将药方递出去以后,又用素锦擦了擦手,神情间并无动荡,仿佛只是医治了一个普通的风寒。
那青年浑身大汗淋漓,显然是刚刚痛的狠了,不过脸上虽然没有血色,却也没了方才那种毫无生气的灰白,令他身边的护卫首领放心了不少,暗道这落日楼中的大夫果真名不虚传,这困扰他家主子多时,差点夺去性命的尸毒到了李舒夜手里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解了。
青年挣扎着起身,刚想要开口,却被李舒夜出声阻止了。
“义诊之日不论身份不收诊金,是我师父留下的规矩,还望殿下尊重。”
李舒夜的声音很轻,在夏姓青年与护卫首领耳中听来却不亚于一声闷雷,既然称呼他为‘殿下’,也就是说李舒夜已然知晓他们这一行人的真实身份,仅凭方才看诊的那半个时辰。
夏姓青年饶有兴趣的眯起了眼睛,“既然知晓我的身份,你也只当我是前来就诊的普通之人么?”
“原本就是。”李舒夜微微一笑,离夏姓青年更近了些,用只有在场三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了一句,“殿下寻找的东西并不在淮南,我也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您的行踪,还是早日离开的好。”
夏姓青年微微一惊,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李舒夜却已经转身离开,开始为下一位病人就诊。
“殿下……”护卫首领看着青年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询问了一声。青年眯细了眼睛,忽而又得趣的一笑,让护卫将他扶了起来。
“倒是个有趣的人。”他最后看了李舒夜一眼,被护卫首领仔细的扶着,转身扬长而去。
这场不太愉快的小插曲很快被忘记,众人依旧忙的脚不沾地,直到日落时前来就诊的人群才勉强散了去。苏洛活动了一下酸疼的关节,看着逐渐冷清下来的大堂,露出一个微笑。那些就诊之人感激的神情与话语都还回荡在她的脑海中,被这么全心全意的感谢总是令人心生愉悦的,因此大堂中的人虽面露疲色,却都欢欣无比,气氛非常和谐。
苏洛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李舒夜身上,黑发的青年眉目淡雅如画,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从容淡定的样子。他似是感觉到了苏洛的目光,抬起头来朝绯衣少女眨了眨眼睛,目光之中满是只留给她的温和笑意。
苏洛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微微快了一瞬。
☆、第31章 元宵河灯
义诊结束之后,韩云苓在落日楼中小住了几日便回了京江,她带回的药方对李舒夜体内寒疾并无显著的效果,因此离去的时候颇显失望,李舒夜并没有告诉她南疆之行的事,只道自己寻到了新的药方,让她莫要担心,回京江安心学习医术便是。
天气越来越冷了,今年的冬天对四季温暖如春的淮南而言算的上是一个少见的寒冬,李舒夜的病情反反复复,常常一整日裹着厚厚的狐裘袄窝在温暖的房间里看书,饶是这样寒毒也发作了一次,那一次比苏洛之前经历过的任何一次都要严重,整个人周身冰凉,连睫毛上都挂上了一层冰霜,每一次咳嗽都带着血,一点点的从鲜红逐渐蜕变成了冰色,把苏洛跟秦意都吓的够呛。
那天以后苏洛每隔三日便会用红尘心法助他缓解体内寒疾,几次下来倒是让李舒夜的气色好了许多,不用再日日裹在狐裘之中勉强度日。
苏洛在楼中闲不住,有了些精神的李舒夜便时常陪她游玩淮南,听听评书吃吃美食渡渡游船,偶尔还能听花魁弹奏一曲水乡小调,日子过的很是舒服惬意。
李舒夜刻意隐瞒了关于云湖盟的消息,苏洛也没有刻意追问,即使心中有仇恨与冤屈,她却不会被这些负面情绪所支配,既然答应了李舒夜共同前往南疆寻找冰蚕蛊,在完成这件事之前她便不会为了复仇而冲动行事,反正她迟早也要手刃真凶。
两相回避之下,倒是让苏洛度过了一段难得不在江湖的安稳日子,颇有些乐不思蜀,流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