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得更加森冷,好像已经掌控了一切。
他轻拍手,阿苦和无妄便被人押了上来。
“师父!”见到未殊,阿苦惊呼一声。前者跪着的身躯一僵,旋即抬起头来看着她。
她换了一身衣裳,是淡绿的宫装,臂上挽着藕色披帛,俏生生宛如戏里的小丫鬟,柔曼可人,正睁圆了双眼关切地望向他。
她似乎……确实没有挨什么苦头。
“看好了没有?”一边皇帝淡淡道。
未殊蓦地一凛回神,“请陛下开恩……让臣带她回司天台!”
“我看这丫头颇通药理,倒不必去司天台学习了。”皇帝懒抬眼皮,“年后让她在太医署跟着杜攸辞,你看如何?”
阿苦一直听得懵懵懂懂,这一句却很明白,出声道:“可我得住在司天台呀!”
“放肆!”古公公霍然变色。
皇帝却笑了,似乎很纵容她的放肆,“那你便住在司天台,白日到太医署学习,如何?”情态几乎可算是温柔的了。
未殊慢慢地直起身来,看了一眼阿苦。她的脸上写满了“我不乐意我要说话”,可是无妄拼命拉住了她。不错,皇帝已经让步,她或他都不应再得寸进尺,而应该谢主隆恩了。
“谢陛下恩典。”他慢慢道。
未殊带着阿苦和无妄离去,那三人的身影就像一个大人带着两个犯错的孩子回家。皇帝静了许久,直到手上的茶碗都凉透了,才将它放在桌上,道:“你认出来了吗?”
古公公愕然:“认什么,皇上?”
皇帝的声音冷冷清清地响在空旷的殿宇里:“你是从前朝过来的,你见过她的。”
古公公一听,却吓得屁滚尿流地跪了下去:“皇上,奴才可是忠心耿耿的,奴才可不知道什么前朝本朝的!”
皇帝看他一个劲磕头的疯癫样,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却也不想再与他说这个话题了。
☆、第26章 溯洄
未殊将二人带回司天台时,已近夜半。
阿苦第一次进皇宫,很是兴奋,叽叽喳喳说了一路:“……那个漂亮姐姐就带我去沐浴,啊呀,宫里头洗澡原来都不用浴桶,好大一个池子!姐姐说那个叫什么温汤,热腾腾的,人扑在里面,就跟蒸包子似的!”
“扑哧”一声,无妄没能忍住,当先笑出了声。
未殊看了他一眼,骇得无妄猝然一凛。
阿苦却好似仍无知觉,说完了洗澡说衣服,说完了衣服说点心……
“你这身衣裳,”未殊顿了顿,“记档了吗?”
阿苦傻眼,“什么记档?”
“御赐物件,都须记档。”未殊脚步不停,眼光并不看她,“是怎样记的?”
阿苦不说话了。
“他先让你沐浴,然后换了宫内的新衣。”风拂过雪,未殊寥寥一笑,“我若没有去,会发生什么?”
无妄忽然开口:“也不一定……”又打住了。
公子的脸色已是清冽的白,眼神愈加深不见底。他负袖在后,脚下毫不停歇,似乎生怕自己一慢下来,就会被拽进无边无际的痛苦里去了。
他如果没有去,或者晚去一步……后果都不堪设想。
他们已经回到了司天台。无妄走了,阿苦没有动弹。一庭皎然冰雪,映着晦暗的月,她有些冷,宫里的衣裳好看但不耐寒。可是她没有叫苦,只是凝注着未殊,好像在等待他说些什么。
未殊侧过了身子没有看她,轻声说道:“你也去歇息。”
夜色那么冷,他的侧影看上去那么单薄。
阿苦说:“阴气聚,夜雨雪,三尺,年丰。”
未殊没有做声。
阿苦说:“你看,你教我的东西,我分明是学得会的。我虽然很懒很笨,可是我想学的话,我是学得会的。我不该贪玩,耽误了功课,让你失望,可我以后一定好好学……”
“你喜爱医药,进太医署学习最好不过。”未殊的声音像是漂浮在冰雪里的渣滓,轻微的滑动都令人疼痛,“皇上夸奖你,我也……很欣慰。”
阿苦抬头看他:“你不愿意教我了么?”
“不是。”未殊矢口否认,然而否认完了又感到虚妄。
不是又怎样呢?皇帝已经点名要她了。
皇帝要她,也许是因为皇帝喜欢她,也许是因为皇帝憎恶她。
无论哪一种,都令未殊全身冰凉。
他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释,可她却开口了:“我知道会发生什么。”
未殊抬眼,静静看着她。
她顿了顿,又说:“你问我,知不知道沐浴过后会发生什么。我知道。可是我有什么法子吗?”
夜雪如席,铺天盖地。在冷与暗的交界,她努力仰起头,看着他,尝试着探入他幽潭般的眼底。他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容色在夜中显出清癯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