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苦咬了咬唇,道:“这是我的签儿。”
晏泠道:“你放不放手?”
“不放。”阿苦转头,“不苦大师,你方才看见没有,这是不是我的签儿?”
不苦的目光在两个少女之间逡巡少许,慢慢道:“是殿下的签。女施主,你的姻缘还未摇出来呢。”
阿苦突然将签筒往地上猛地一倒扣,竹签子全部撒落出来。她一手仍然按着地上那一根长签不放,扬头朝晏泠狠狠地道:“那咱们就来数一数,敢不敢?”
晏泠却慢慢站了起来,傲然道:“我为何要数?该是我的,便是我的,你耍什么手段都抢不走。”
阿苦睨了她一眼,竟也笑了,“殿下,菩萨面前,可不能撒谎。”
晏泠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将将要秋狩了,圣上打算趁着娘娘怀胎的喜气儿,公布本宫与仙人的喜事呢。”
阿苦突然便没了声息。
晏泠很是得意,那样一个傲气十足的女孩子,被她这一句话就治住了。她笑起来,全身金灿灿的,像秋天里抖索的黄叶,“这支签子本宫还真就不那么在意,你既喜欢,便拿去吧。”
***
“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那样竭尽全力去争抢来的东西,原来也不过是这样晦气的一首诗。
没有什么生僻复杂的字句,阿苦攥着这支中签,直到竹签子的坚硬边沿将她的手心都硌疼了。她也无需去请教不苦老和尚来解签了,抬腿便往门外去。
身后的小吝却突然拽住了她的衣角。
她不耐烦了,回头便要吼他,他的双眼却直愣愣地盯着地面,口中急急地道:“是娘娘!快,快跪下!”
果然,是胡皇后。
这一出戏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胡皇后迈入来,身后是一众命妇。按理所有人都当垂眉退避再行礼,可是阿苦竟然忘了这回事,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胡皇后。
精致的脸,深不可测的眼睛,微含哂笑的唇。
倒与沐阳公主是颇相似的。
或许宫里的女人,归根结底就是这样的吧。
虽然生硬,可是漂亮;虽然冷淡,可是漂亮;虽然死气沉沉,可是漂亮。
而师父那样漂亮的男人,终归就是要娶这样的漂亮女人回家的吧?
而不是她,妓院里长大的野丫头,九坊十三院里上蹿下跳的小泼皮,汉人,下等的汉人,身世不堪的汉人,她可以摆出很吓人的表情,但她自己都知道自己只不过是虚张声势。
如果没有师父给她的那根鸡毛,她哪来的意气去发号施令。
胡皇后看了她半晌,忽而温和地笑了,声音轻细,令人愉悦:“这不是太医署的钱姑娘么?”
阿苦愣愣地抬起头来,“娘娘……娘娘千岁!”
娘娘没有提及她们在琳琅殿那一次尴尬的会面,娘娘大约是个有善心的人……
胡皇后身后有人道:“明知道娘娘在寺里,怎么还让外人入寺?不苦大师?”
不苦忙道:“这位钱施主……倒也不算外人……”
胡皇后突然盯住了他。
不苦静了,转过脸去,只道:“这是容成仙人交代的。”
半晌,胡皇后笑了,“原来钱姑娘面子这样大,太医署的杜医正也正与本宫说姑娘研习刻苦足可出师,不若过些日子入宫来做女医吧。”
阿苦一惊,想推拒时,却又听见晏泠轻轻哼了一声:“母后,这丫头来路不正,您可要保重身体才是啊。”
“多谢娘娘恩典!”
阿苦再也不多想半刻,当即叩下了头去。
——沐阳公主不是说秋狩么?
如果做了皇后娘娘的贴身女医,她便可以一道跟去秋狩了吧?
钱阿苦承认自己谢恩的时候语气是有些急躁,但过后一想,她觉得自己谢恩谢得非常及时、非常理智、非常有道理。
她跟了娘娘,圣上也不会再来找她的麻烦,真是两全其美。
她现在只想将那一枚晦气的签子扔掉。
未殊下朝归来时天色已很晚了,夜空里悬起了几颗微淡的星。他走入后院,便看见阿苦在天井边打着转,无头苍蝇也似,不知在发什么急。
“你在……找东西?”他发问。
阿苦似被吓了一跳,见到是他,忙将手中东西背到背后,“我在扔东西,没找着好地儿。”
未殊走上前,将她微乱的鬓发理了理,道:“今日去法严寺了?”
“嗯。”提到这个阿苦便有些闷闷不乐。
夜风拂过,秋色微凉,他低头看着她,“有空了去买几件衣裳,入秋了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