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绍安嘴唇微动,止住他想往下说的话:“在边关的气候条件,不比飘雪的京城差,只是一场小雪罢了,当做历练也好,倒是我怀里的这样东西,你可知道上面画的是什么?”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叠的四四方方,被展开来时,上面的墨迹早就干了,但是能闻到一点残留的墨香。是不久前顾云瑶寄的信,以为遗失了,实则被送到侯爷本人手里。
侯爷,也就是蔺绍安的父亲,起先没看懂信中的内容写的是什么,只从信封处得知这封信是从京城的外甥女那里寄来。
画了两撇一点,真是他见过内容最简陋的信。
后来他找来了喜欢舞文弄墨的蔺绍安。蔺绍安看了一眼,立即明白京城中表妹的意思,甚至对久未相见的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小厮仔细看了一眼他递来的信,两只眼睛瞅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只猜疑道:“这……画的是人的眼睛?”
“不对。”蔺绍安摇头,叫他继续看认真些。
小厮又斗胆猜了一句:“八卦图的另一半。”
把蔺绍安逗笑了,依然说道:“不对。再猜。”
小厮不认识几个字,侧着脸,叹了口气对蔺绍安道:“世子爷这不是为难小人吗,小人不识字,您也是知道的。”
蔺绍安才把信收回来,仰头看了看天空,乌云闭月,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月圆的时候。
侯爷看不懂的信,他是看懂了,月满盈则圆,圆盛时则亏。信上画的是一个甲骨文的“月”字,正所谓明月寄相思,缺了一角的月亮又代表了她害怕这份相思不够圆满。
信里的内容和封面的字迹不出自同一人,想是他的表妹还不会写复杂的字。那么这个代表相思的“月”字,使用了非一般人能想到的办法,又该作何解释?
小厮牵住缰绳,缓步徐行,突然听到身边的人悠悠笑出声,他惊得抬头去看他,蔺绍安正伸出掌心朝上,天空落了几片雪花,没一会儿在他的掌心化了。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不枉他回京一趟,说什么都要见一见想出这个方法的表妹。
小厮不太明白,第一次看到对谁好像都很“温柔”的世子爷,会真的对谁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毕竟他在边关待了那么久,微笑是用来魅惑旁人的面具罢了。
第31章
当天晚上送完蔺绍安,顾云芝回去之后就被惠姨娘训了,几天不给出门,说她也太沉不住气了。
顾云芝也只有面对她的亲生母亲才能露出本来骄纵的面貌。
被惠姨娘训话,她还有些不服气:“娘,您不是说,若要不想被人欺,首先就得学会如何自保?”
在顾云芝看来,她们娘俩能有今日,不管是成还是败,都与惠姨娘的努力和手段脱离不了干系。
父亲喜欢惠姨娘的知书达理,聪慧灵敏,且在某种时候谋断过人,顾德珉有时候下朝回家,在朝廷内遇到的难事都会与惠姨娘说上一说,起先只因酒后吐真言,不想真的与妇道人家聊这些男儿的话题,哪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惠姨娘竟然帮助他出了一个主意,顾德珉心中积沉已久的疑难终于是圆满解决了,更因此,顾德珉受到了皇帝的大力表彰。听说还赐了一样礼。
顾德珉本身辅佐皇帝有功,在皇帝还作为太子的时期,就成为了他的侍读。
但一个人的思维总归有限,顾大爷那边见识浅薄,帮不上忙,朝廷现在有些乱,党羽林立,因而掀起的党派之争已经殃及了许多无辜。想要明哲保身或是全身而退,攀枝附凤是最好的手段,但眼光也要看长远些,不是谁都值得信任。
惠姨娘正是抓住顾德珉孤身奋战的机遇,帮他出谋划策,虽说是个女人,但见识确实不一样。许是经历过家中没落的变故,比其他人都要能忍。
否则……怎么能有今日的地位?惠姨娘望了一眼屋中精致的摆设,当年她生了一个女儿,顾德珉却从未嫌过,好在后来二太太也生了一个女儿,又是一个没有福气的,没多久就死了。顾德珉待她们娘俩向来很好,太太房中有什么,她们也有,顾德珉说是当年愧对恩师的补偿,他口中的恩师,也就是顾云芝的外公。
顾德珉确实是亏欠他们,从不投机于谁的顾德珉,当年看到恩师被贬也能无动于衷,和见死不救、没心没肺之人有什么区别?
惠姨娘便是绞尽脑汁都要勾引到顾德珉,混进顾府里来,若不然,以她的出生与才名,嫁个更厉害的人物做正经太太也是应该的。
文哥儿在屋中正精力活泼地玩游戏,身边摆了什么七巧板、鲁班锁,他一一玩过,好似玩不厌。惠姨娘看了他一眼,还是孩子好,前段日子被顾老太太家法伺候的事,如今早已不记得了。
顾云芝还记得,毕竟她大了,到了懂事的年纪,也明白老太太为什么想罚他们。所以她得让顾云芝更明白一个道理,何为卧薪尝胆。
……
一连几日,顾府里都很平静,除了雪势忽大忽小,连夜不断的风吹得树枝结晶了,积雪太多,压断了一截顾老太太的安喜堂处的枝桠,差点砸到人以外,基本相安无事。
听到安喜堂有断枝差点伤人,肖氏第一时间赶到这里看望顾老太太和顾云瑶。正巧顾老太太这边也有东西交给肖氏。大孟朝对官员的俸禄较为苛刻,顾云瑶明白是怎么回事,从第一任皇帝开始,他原本出生贫农之家,实在是吃不上一口饭了,才加入起义军。谁想到这一起义历劫了几十年,当时除了开国皇帝加入的江苏起义军外,还有浙江起义军、山东起义军等不同人带领的部队。
光起义军之间内部的混战,就打了十几二十年,后来开国皇帝统一了各部起义军,或者说是吞并,成为统帅以后,与前朝大战三十年,终于获得天下,问鼎皇帝的宝座。贫农出生的身份让他最忌恨贪官污吏,官僚制度也让他痛恨,但身居高位,不得不延续几任前朝的制度。最后在他的思虑下,削减了官员的俸禄,且修订了相关律法——对于贪官污吏者,一经发现,一概重罪惩治。
他们顾府之所以能有衣食无忧的骄奢生活,包括京中其他的高级官员,都是因为大孟朝已经经历了百年之久,若是放在初代皇帝那里,估计早就全家获斩了吧。
高级京官的主要收入并不源于官俸,而是地方官员的馈赠。
顾老太太这次给肖氏的,便是从这种馈赠里抽出来的一部分财物。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还有一些珠宝美玉。
顾德珉交代的意思,对方给的是他,但他谨记顾老太太往年的教诲,兄弟之间一定要和和睦睦,那么家里才能团结圆满。
有时候他能帮亲兄长一把,便会帮忙。
肖氏也明白二爷的意思,只是叫她好端端收了二房拨来的馈赠,不是瞧不起他们大房吗?虽说没有分家,许多账从公中走,两房之间各自有田产铺子,大房没有道理,也没有落魄到需要靠二房救济的地步。
好歹她父亲是个言官,说话有分量,她的丈夫官位不大,却是个正儿八经的京官。
肖氏心上一计。
顾云瑶偶然发现,做小孩子还有一个好处,大人有时候坐在一处说话,会念在她还是一个孩子,反正也听不懂他们聊什么的份上,把她留下来。
她很好照顾,配到身边的丫头婆子们都很喜欢她,虽说是个小孩子,总觉得老太太房里的姐儿不像其他小姐那么娇生惯养,跌倒了会自己站起来,也不哭也不闹的那种。没人发觉她的内里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只会夸赞她乖巧懂事,小小的年纪已经懂得不麻烦别人。
顾云瑶抬头,发现大伯母正在仔细打量她。那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欢。刚才伯母与祖母对话的内容,她全都听清楚了,她爹本是好意,地方的巡抚之类经常会馈赠他财物,她爹不轻易站队,不参与党派纷争,不代表不会受贿,或是在京中向皇上提拔地方官员。
动动嘴皮的事就能获得好处,他游刃有余,做得极好。
怕大房的人不肯收,才叫顾老太太从中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