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下起淅淅沥沥小雨。
长孙无忌呆坐在门廊上,看着雨水顺着屋檐,低落在地上,飞起四溅水花。他的心情,也随着这水花的飞溅,而变得混乱不堪。
和窦奉节不同,长孙无忌的观察力和反应力,极其敏锐。
晚间在凉亭,李言庆的一番话语,让他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什么。若窦奉节只是为了李言庆诋毁圣贤之语而感到吃惊的话,长孙无忌则听出来那隐藏在话语之中,更深一层的含义……若非他李言庆,荥阳如今当饿殍遍野?
若非他李言庆,那么他将看到满目的疮痍。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联想到李言庆开设的粥棚,在饥荒后又把粥棚购买过来,开设在荥阳大大小小的哨卡要地。
他想要做什么?
亦或者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长孙无忌的心思,突然间乱成了一团麻。
自从妹妹的病情痊愈,长孙无忌随母亲一起出川后,行进关中,的确是有些混乱。昔曰八百里秦川,肥沃的土地变得荒芜,流离失所的百姓,处处可见。所到之处,所闻之事,让长孙无忌颇为震惊。不过他尚未觉察到太多,只以为是个别的现象。可是现在,他开始怀疑。
开皇盛世以来的荣耀,似乎已黯淡无光。
此次回洛阳,发现昔曰熟悉的亲朋好友,死的死,没落的没落……连舅舅一家都远赴岭南,朝堂之上,只剩下宇文化及、宇文智及、虞世基这样的歼妄小人。
这也让长孙无忌,有些心灰意冷。
霹雳堂如今被长孙恒安把持。虽说长孙恒安表示愿意接纳他们母子兄妹,可是寄人篱下的滋味,始终并不好受。长孙无忌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焉能在长孙恒安母子屋檐下委曲求全?
窦奉节对他说:“去巩县吧,听说言庆在那里混的不错,还开设了麒麟馆。
以你的才学,想必可以在麒麟馆中占据一席之地。与其留在洛阳,倒不如去巩县闯荡一番。”
于是,长孙无忌和母亲商议之后,赶赴巩县。
一方面是为了妹妹,另一方面,则是怀着一腔热血和理想。
在长孙无忌看来,他的才华未必就输于薛收,至于许敬宗,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依靠着李言庆为生的寄生虫而已。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错了,不是许敬宗没有用,而是他,失去了用武之地。
乱世,将要到来了吗?
仁义忠恕,已经没有用处了?
那么苦读多年,所学到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处?也许对李言庆而言,他还比不上一个卑劣小人。
“小哥,怎么还没有睡?”
轻柔的声音,在长孙无忌身后响起。
不用回头,长孙无忌也知道,是妹妹来了……
“哦,初临异地,有些不太习惯,故而睡不着。”他扭过头,就见长孙无垢一袭襦裙,缓缓走来。
“小妹,下雨了,怎穿的这么少?小心得病!”
“嘻嘻,我身子骨如今可比小哥要强许多。在峨嵋山的时候,孙道长教给了我一套强身术,骨兰朵姐姐还传了我一套降龙功,我现在可是比从前好多了……倒是小哥,你又喝酒了。”
长孙无垢在长孙无忌身边坐下。
“小哥,你是不是遇到了心烦的事?”
“唔,应该算是吧。”
“是因为小哥哥?”
长孙无忌笑了笑,没有回答。
“其实,我知道小哥哥的心事很重。”长孙无垢赤着脚,盘起腿来,“那时候他送我入蜀,做蜀道难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不过他很好强,什么事情都不喜欢告诉别人。自己明明是一肚子心事,还要整天逗我开心。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晓得他是否还是和从前一样?”
“他有心事吗?”
长孙无忌诧异道:“这个我还真没有感觉出来。”
“小哥哥的心事很重,不过他会隐藏,而且隐藏的很好。”
长孙无垢露出天真笑容,“那时候他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懂的,只是不明白是什么而已。”
“唔……”
“小哥,你帮帮他,好吗?”
长孙无垢拉着长孙无忌的手,一脸期盼之色。
长孙无忌苦笑道:“观音婢,不是我不想帮他,而是……我担心我帮不到他。他身边现在有很多人,薛收也好,颜相时、姚义、孔颖达,这些人全都是当世俊杰,甚至连那个我看不起的许敬宗,都能为他分忧。而我呢?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该如何去为他,排忧解难。”
“不是小哥比不上他们,而是小哥还不明白,什么叫做排忧解难。”
“哦?”
长孙无垢低声道:“许敬宗,是不是那个冒着小哥哥之名,对外收受贿赂的人呢?”
“呃……”长孙无忌犹豫一下,差一点说出来:不是许敬宗冒名收受贿赂,而是你那小哥哥,暗中主使。
“小哥哥那么聪明的人,如何能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
之所以留他在身边,恐怕是别有用意。我不知道小哥哥为什么会留下这种人,可是我却知道,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有时候,可能连小哥哥都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人帮助他……他是爹的唯一弟子,小哥你一定要帮他。如果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就留在他身边,暗中观察。
娘对我说,以后我们要住在这里。
既然住在这里,我们更不应该袖手旁观,你说对不对?”
长孙无忌浓眉攒动,诧异的看着长孙无垢。
妹妹的心思,远比我更加细腻。她考虑的事情,甚至比我还有深远。
是啊,我怀着雄心壮志前来,寸功未立,只因小小挫折就要一蹶不振,曰后又如何扬名立万?
想到这里,长孙无忌精神顿时振奋起来。
“观音婢,你莫担心,我想明白了!”
“恩,我就知道,小哥一定能想明白的……夜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长孙无垢打了个哈欠,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