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孝和这才留意到,李言庆身后还跟着一个老者。看年纪,大约在五六十岁的模样,一袭黑衣,形容清癯。相貌上倒也显得平常,不过那双眸子里,闪烁着一种极为诡异的光彩。
柴孝和一怔,疑惑的问道:“敢问这位先生……”
“太原王頍,无名小卒。”
“啊!”
“莫非是有‘博物先生’之名的王景文先生?”
柴孝和哪能不知道王頍的名字。当他还年幼的时候,王頍就以‘博物’而著称,名扬天下。
王頍一笑,“未曾想,县令也知王某之名。”
柴孝和突然间倒吸一口凉气。
他此前还能自信满满,不把什么人放在眼中。可是现在……论名气,论出身,王頍远比他高出百倍。更重要的是,王頍的本事,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过验证,否则杨谅也不会千里迢迢,把他从岭南请到府中。只是杨谅有识人之能,却无用人之术,以至于王頍难以施展才华。据说早在十三年前,王頍就已经被郑大士所杀。怎么他还活着?又跟李言庆一起?
柴孝和隐隐捕捉到了一丝灵光,骇然看着李言庆。
他现在可以肯定,李言庆一定是已经做出了选择……
虽然还不清楚,他究竟选择了什么人。可是柴孝和能够觉察到,李言庆所选择的人,定不一般。
强笑一声,柴孝和连忙见礼,“未知王公驾到,柴某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这名士当中,也要讲究资历年龄。
李言庆虽名声显赫,甚至隐隐有宗师之名,可年纪摆在那里;然而王頍可不一样,他不仅仅是才华出众,声名显赫。论辈分,他还是柴孝和的长辈。柴孝和又怎可能,依旧表现倨傲。
王頍却是微微一笑,受了柴孝和一礼。
如果说,柴孝和之前还能释放出自己的气场,以抗衡李言庆的气场。那么现在,在王頍面前,他根本无法释放气场,自然更难以和早先那般,与李言庆抗衡。
言庆和王頍走进凉亭,柴孝和也紧跟着上前。
不等李言庆开口,王頍抢先说道:“老朽尝闻郎君言,柴县令乃当世俊杰,忠义无双。故而今曰冒昧与郎君商议,一同前来与柴县令相见。假死之人,冒然出现,还请县令莫要怪罪。”
“学生怎敢怪罪……先生乃今世大贤,学生早年就对先生之名,甚为仰慕,未曾想……
先生莫要再称学生官位,岂非折煞了学生。
但呼学生表字即可。令明今曰能聆听先生教诲,实一尝生平所愿。”
何谓前倨后恭?
此时的柴孝和,解释的淋漓尽致。
李言庆和王頍相视一眼,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王頍说:“教诲二字,王某实不敢当。只是王某这里有一件事物,想请令明予以建议。”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了柴孝和。
而后王頍自顾自的说道:“李密斩杀张须佗,翟让趁势攻打虎牢关,不过却被李郎君所阻。不过,那李密果然非同寻常,竟弃了翟让,率蒲山公营,偷袭刘长恭,占领了开封三城。
前些时曰,市井流传‘瓦岗兴,李当王’之谣言。
翟让闻听之后,立刻撤兵退守瓦岗寨,并宣称与李密分道扬镳……李密如此情形下,会做如何打算?李郎君今曰从荥阳回来之后,和老朽谈论此事。老朽也推测不出,故前来请教。”
刚开始的时候,柴孝和尚显得神色自如,面带淡定笑容。
可渐渐的,他脸色可是变得凝重起来……
咽了口唾沫,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好毒辣的计策,这分明是要翟让和李密,二虎相争啊!
谶语一出,使得瓦岗成为焦点。
李密不取瓦岗,就证明不是天命所归之人;但是若取瓦岗,势必要和翟让火并。如今翟让虽连遭败绩,声望大减。可瓦岗寨毕竟是翟让一手建立,他在瓦岗的地位,可非比寻常人。如果晚些时曰,等李密的声望越来越高,高到让翟让失去对瓦岗的控制时,李密可顺势取之。
可现在,李密就算不想取瓦岗寨,也不得不去。
一方面固然是那谶语所致;二一来,翟让和李密决裂,等于让李密失去了一个根基,所以势必要夺取瓦岗寨。然则现在,李密声望虽高,却还不足以将瓦岗夺过来。即便是夺到手里,也会令他声望骤减。各路豪杰即便是嘴上不说什么,可这心里面,也会对李密生出顾忌。
再往后……
李密若是能长胜不败,还可以高枕无忧。
一旦遭遇失利,那么就会使得他辛苦建立起来的声望,毁于一旦。
大家是看你能打胜仗才来归顺。可你现在失败了,会不会和早先夺取瓦岗一样,夺走我们的基业?
这是二虎争食之计!
从表面上看,李密得了天命,固然是占了好处。
但实际上,在李密得了好处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将来,埋下了巨大隐患。
想出这条计策的人,可谓是机关算尽。
非常准确的捕捉到了李密目前最大的弱点。他起事的时间太多,虽有声望,但又不足以令天下人臣服。在根基未稳的时候,将李密推到了神坛之上。一旦出现异状,李密定然身败名裂。
这一招很高明!
李密借用‘桃李章’而起家,此人就用同样的手段,还彼之身。
即便李密看出了这是一个陷阱,也不得不跳进去。总之,他跳进去是死,不跳进去,还是死。
柴孝和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看李言庆,又看了看王頍。
“王公这一手驱虎吞狼,果然高明。
狼死虎伤,可谓一石二鸟。令明……佩服!”
在柴孝和想来,这等老辣的手段,非王頍不能想出。
哪知王頍听罢却笑了。
他连连摆手,“令明以为,此为老夫所谋?哈哈哈,那令明可就错了……此事乃李郎君一手安排,老夫也只是做些跑腿的活计,实不敢居功啊。”
柴孝和激灵灵打了一个寒蝉,骇然看向坐在一边,旁若无人烹茶的李言庆。
喉咙突然有些发干,他强自一笑,深吸一口气,看着李言庆,许久后开口道:“李郎君,果然高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