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放学的点,学校门口,就有家长组织的志愿者负责引导学生到等候区进行等待——说是等候区,也就是一块支开的遮阳棚,怕夏天太热中暑或是有时下雨下雪。
“元元!”
裴元博一出校门,便看到了妈妈在冲着他挥手,他忙不迭地冲到了妈妈身边,牵住了她的手——好吧,这其实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可他不想看到妈妈不开心。
“妈,今天是你来呀!辛苦了。”平日里,一家三口轮着来接他,都很准时。
“嗯。”杨秋平笑着替儿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一种热,叫做你妈觉得你热,对于裴元博来说,这种热,是妈妈也奶奶都觉得他热,当两人一起用关心目光锁定他的时候,他便会下意识地举手投降,这才刚入秋呢,他就换上了薄短袖。
“我给虎子的信写好了,妈妈带我去寄信好吗?”
“行,我们到前头的那个邮局去。”
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聊天的话题,从今天里学校发生的点点滴滴到晚上的菜色,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不知怎地,裴元博总觉得,今天的妈妈,像是在拖什么时间似的——这形容好像不太准确,可他确实这么感觉,妈妈带着他先是绕了一圈,去了超市,什么也没买,两手空空的出来,又到了路边的小摊那,盯着看了半天,最后买了条不太适合妈妈风格的十元手链,更像是不想这么早回家一样。
等到结束了这段漫长的路程后,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外头的天色已经开始要转黑,太阳已经落下。
刚出电梯,杨秋平就忽然蹲下系鞋带,她伸出手把钥匙递给了儿子:“元元,你先开门,妈妈绑个鞋带。”
裴元博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走到门边,插入钥匙开着门,果然,今天的妈妈就是好奇怪,不是进门了就要脱鞋吗?为什么要现在系鞋带?门把手一转一压,他把门打开,屋内是一片黑——更奇怪了,今天难道奶奶也不在家吗?奶奶晚上基本不出门的。
他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是妈妈,妈妈推着他进了屋,这时候裴元博已经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没准是停电了吧?他忘了他们是刚坐的电梯上来,理所当然进了屋,听到妈妈在身后关门的声音,然后,便是三重唱——
“祝你生日快乐……”这应该是每个人都会唱的歌,他茫然地看着周围,只见前方出现了些许火光,端着蛋糕的是爸爸,那是个汽车形状的蛋糕,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上头点着大概能有九十根蜡烛,他没数清楚,而在爸爸身边的则是奶奶,她带着眼镜,扶着拐杖,正别扭地拍着自己抓拐杖的手,唱着歌。
裴奶奶估计很少唱歌,有点跑调,爸爸则中气挺足,活生生唱出了军歌的大气澎湃感,妈妈的声音在身后,全是温柔。
原来,今天是他的生日吗?
裴元博在林埭村时,过的是另外一个生日,虽然同样是秋天,可比今天要晚了一个多月,他来之后,一直没想过他是应该有一个确切的生日的。
杨秋平的眼眶里已经蒙上了水雾,在当年,这个孩子,只在家里头过了两个整生日,第三个生日都还没到,就已经不在家里了,后来的每一年,他的生日,家里三人,就像是有共识般,全当根本不存在这么一天,默默地让他过去。
“元博,在十年前的今天,我们一起在医院里等到了你。”裴闹春的声音温柔中带着笑意,“那时的你那么小,我在你奶奶地要求下,抱起了你,我总觉得,自己只要稍微一用力,就会让你哪里疼着痛着,那时你妈妈在旁边看我,还说我呢,说我会把你弄不舒服的。”
杨秋平喊着泪:“哪有,是你不会抱孩子,姿势不专业!”
“那时候你头上的头发不多,虽然软软的,但好少……”
裴奶奶打断了,怕弄到蛋糕,只是轻轻地往儿子背上来了一下:“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
“好吧。”裴闹春憋着笑,耸了耸肩,“元元,你回家之后,爸爸的家庭地位直线下降,眼看就要跌到最末位了。”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没打算把气氛搞得太沉重,因为这是元元的生日:“那时候我就想,这么小的你,要怎么样才能长得那么大呢?你让我觉得神奇,就像是一个奇迹,出现在我的身边。”
裴元博有些害羞,他定定地看着父亲被照得发亮的脸。
“我真的很高兴、也觉得很幸运,虽然曾经错过了你成长重要的时间,可你还是健康的长大了。”裴闹春故意眨了眨眼,“元元,这是你来到我们身边的第十年,生日快乐。”
“快让元元去坐着,不然蜡烛要灭了。”裴奶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注意到摇摇欲坠的蜡烛,组织全场。
杨秋平也挺配合,拉着儿子就往餐桌那走——事实上,她有太多的眼泪了,这下还控制不住,不想让元元看到。
裴元博坐在了餐桌前,眼前是凑近看后格外巨大的蛋糕,身边围绕着,殷切看着他的,是把他当做宝贝的,重要的亲人,因为光着灯,蜡烛上闪烁的光芒,照在人脸上,能格外清晰的看到表情,妈妈和奶奶都哭了,爸爸虽然还没掉眼泪,可眼镜也起了一层雾气。
“元元,今天过去就是新的一岁了,怀运气全走开,好运气都过来。”裴奶奶念念有词,活像是在做什么求神告佛的仪式。
杨秋平已经擦干了眼泪,她重重点了头:“今天过去,就是新的一岁了。”
按说只不过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生日,可对这一家子来说,却已经暌违已久——好像这其中承载了非凡的意义,告别那些,互相折磨痛苦、自责、责怪彼此的时光,迎来互相珍惜、给予哎的没好日子。
“元元,该许愿了。”裴闹春今天是唯一一个能镇定情绪的人,他笑着拍了拍手。
“好。”裴元博刚和上手,默默地闭上了眼睛,有很多场景,在眼前浮现,重叠又略过。
他有深刻记忆的几年间,和他相处的吕家爸妈和西顺……在他被找回后,对着他痛哭的裴闹春、杨秋平和裴奶奶……还有这短短不到半年,却像是过了很久的,辈受疼爱,被当做需要小心翼翼对待的珍宝的日子。
这世界上,有很多要做的选择,对于只是孩子的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好像一直没有找到时机,真的彻底地卸下那些隔阂,完全地融入新的生活。
他双手交握,头抵在手上——
“我希望,我们家,能这么幸福,快乐下去。”
嗯,我们家,他清楚的知道,他的家应该在哪。
睁开眼,他在父母的期许下,鼓了气,用力地吹了一把,所有的蜡烛尽数熄灭,早早守在开关旁的裴闹春挺及时,迅速地开了灯,许是刚刚没注意,这才发觉,旁边的半张桌子上,隔着纱制的菜罩,隐隐约约能看见里头丰盛的菜。
“接下来,要请我们的寿星公来分蛋糕了。”裴闹春把蛋糕店配送的塑料刀塞给了儿子。
裴元博立刻求助般地把目光投向了爸爸:“爸,你帮我好不好,我不会切。”
听见他这话,裴闹春下意识一愣,他笑着走到儿子身后,半揽着他,紧握着他的手,帮忙分割起了蛋糕。
“这块小的,给奶奶吃,奶奶不能吃这么多奶油。”他有模有样地指挥着爸爸,“妈妈和爸爸得多吃点,不然我可吃不完……然后剩下的,我会尽量吃的。”他露出了点狡黠的表情,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喜欢吃蛋糕。
“好,都给你。”杨秋平笑着回答,她悄悄地和裴奶奶对了眼——在前几天,除非哄着,裴元博绝不会说出自己的意见,都是他们自己观察的,甚至有时候,有什么事情让他为难了,他也会默默地忍耐下去。
“我的礼物晚点再给你,你妈和你奶奶都准备了礼物,要她们给你拿出来。”
裴奶奶听了这话,从后头掏出了一份礼物,她没弄什么包装:“这是奶奶给你纳的鞋子和毛衣,总算改完了,再过几个月就能用了。”她还偷偷地在毛衣里塞了个一千块的红包,被裴闹春发觉,及时还给了她。
裴元博立刻挑了一件,当场试穿给奶奶看——
他差点没窒息,虽然毛衣很合身,可这领口也太、太、太小了吧?他只觉得一阵火花带闪电,真没夸张,自己的头发都快炸了起来,才艰难求生,把脑袋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