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她将书拿起来看了看,交给范进,范进翻动几下确定无误,老板也拿了个檀木盒子过来。又看了看范进,鼻子里哼了一声,未置可否。等离开那摊子,范进苦笑一声道:“忙的乱了,忘了换衣服,这件珍珠毛本来是好衣裳,可是破了几处,就不值钱,也难怪老板看不起我。那个银子……”
薛素芳一笑,“退思还要跟我算清楚么?”
范进咳嗽一声,“是啊,咱们之间其实没必要分清楚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不过女人花男人钱天经地义,花女人钱,感觉有点怪。”
“这有什么怪的?行院里的姐妹与书生相好,十个里起码有八个都是又赔身子又赔私房的,拿自己的私储给书生读书应考,他一来就推了客人去陪他,如果遇到对他有帮助的人,也要去陪。其实就连干娘也不例外。王夫子是个穷人,只会做些古董来赚钱,日子很窘,干娘有了钱,总会贴补他。我这也是学干娘来着。”
范进道:“我绝对不会让你为了我,去陪其他男人。不过你就不怕我像王夫子一样,拖着你十年二十年,也不给个名分?”
“没名分也不差啊,你家那个大妇那么凶,有了名分还不被她吃死?反倒是没名分的时候安全点,她不会把我怎么样。退思还是该担心你家里那两房小妾,不要将来大妇进门,把她们的头打破赶出去才好。”
范进摇摇头,“舜卿这个人很讲道理,不会发无来由的打人罚人,更不会做不尊重我意愿的事。如果我们之间没有这份默契,我也不会娶她。当然,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和人平分夫君,心里有些怨气是必然的,平日里难免对妾室有些为难,这也是无奈之事。五儿性子要强,和卿卿相处,多半要吃些亏,所以我想过,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会尽自己所能让你开心快乐,总之不会让你太受委屈。但假如你遇到一个值得你托付终身,也愿意娶你为妻的男人,我也不会从中做梗。”
薛素芳道:“一个值得我托付终身的男人,首先得做到三点,第一才学可以折服我薛五,第二得义父义母认可,第三他得有胆量为我对上冯公公的亲侄儿,敢为了我,去和那等人为敌。我觉得能做到前两点的人很多,能做到第三点的人也不少。但是能做到前两点的人,定是朝廷栋梁之材,未来前程似锦,肯定不会为了我这么个清楼女子,去自毁前途,所以三点急于一身者,除了退思就无他人。所以啊,我这宝就把全部身家押在退思身上,起手无悔,至于是输是赢,那都是前生造就。如果输了,就是老天爷不关照我,又有什么办法。不过我想过了,暂时先不进门,免得大家都不开心,我本来就是那种地方出来的,给人做外室也不算希奇。我们两个就这样……挺好”
范进心头一热,手紧紧握住了薛五的手。
以薛五的相貌才情,即使进过勾栏,想嫁个富翁做小,或是找个寒门学士做正房,也不是难事。而且其性子要强,否则也不会身在幽兰数年依旧守身如玉,像这样的女子,做外室实际就是为了自己放下了一切体面和尊严。
一开始范进之于薛五,无非是见到一个漂亮的清楼女子,他当时又有强烈的需求,言语温存不过是最终入幕之宾的手段而已。再到后来,因为凤鸣歧的关系,两下的距离更近,但是说到感情,也未必有多深。
妻妾不同,范进也不会说出所有人在自己心里占比重一样这种话。张舜卿品貌无双,与自己又可称知己,两人的才智心性乃至看问题的角度都很接近,即使不算相府千金这个身份,也是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伴侣。除夕夜对方以千金之躯相托,让范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负于她。即便是其容貌尽毁,又或是张家立即倒台,他也会娶其为妻相守白头。论感情,与自己有肉体关系的女子里,也只有梁盼弟与其不相伯仲。
毋庸讳言,薛素芳跟她是没办法比的,其是个美丽的女人,也只是个美丽的女人。如果可以收下做妾,那自然不会拒绝,但如果和张舜卿二选一,范进自然会毫不犹豫的选张而舍薛。
不管是淮上救人还是为了薛素芳去挡下冯邦宁,固然有着护花之心,另一方面也是范进还是希望薛素芳自己选择钟意的男子,而不是被人强占。在他心目中,这本来就是男人应该做的事情,并不认为有多了不起。
却不曾想,在他看来不起眼的事,对于薛五来说,远比诗词文章又或是人品相貌来的重要。这个内心严重缺乏安全感的女子,猜不透范进心中所想,只知道对方在面对冯保侄儿这种人物时,也会毅然选择挡在自己前面,这就足够了。
原本她追求范进,固然是有着寻找安身立命之地的需要,也存着与张斗气之心。可现在她真的动心了,不管未来结局如何,她都会一路随着这个男人走下去,只为在城门前那一次出手,她情愿献上一生。
她在幽兰馆这几年,即使不留客,靠着歌舞琵琶,也积攒下一大笔私房,又有着一等一的美貌乃至满身本领,从各方面看,都是第一流的青人。得这样的女子倾慕,便是人财两得的大好事,求之不得。
范进不是个矫情的人,不会说什么不想要之类的话,他现在考虑的问题是美人恩重,日后她们相处不恰,自己该如何自处。
薛素芳道:“我知道的,你最担心的是大小姐生气,不过没关系,只要我们没名分,你不把我讨过去,她也就不会太过分。这种女人我最了解了,她们懂得分寸,只要大家都不越界,她也不会赶紧杀绝。”
她洒脱地一笑,“我曾经很在意那些仪式啊,场面什么的,觉得没有那些,一对男女就睡在一起,就是大逆不道。可是在幽兰馆这几年,若是连这一层都看不透,还把那些东西挂在心上,就算白活了。再说桂姐也是明媒正娶的女人,结果怎么样?被杨世达霸占,她不是也得认命?所以比起名分仪式来,还是男人靠的住最重要。男人都指望不上,就指望个身份或是顶轿子,就太傻了。”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那些良家女子嘴里,我们是狐狸精,这话是不错的。我们最擅长的,就是和大妇抢相公了。家花不如野花香,你看她现在就只能待在家里,我就能陪着你来拜见师长。广州太远,退思的高堂我们谁也见不到。可是你的恩师,可是我第一个见到的,她不如我。”
说到这里,她又得意地一笑,笑得格外甜蜜。说笑之间,两人已经顺着刑部大街一路走到刑部衙门之外,这便是范进此行的目的地之一。薛素芳脸上笑容依旧,手却已经悄悄握紧,心里竟没来由地一阵紧张。要见退思的恩师了……这算不算儿媳拜阿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