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维志点头道:“有道理。你这衙门反正也这倒霉德行了,到时候砸完了让他包你个新的。反正他要是跟你打官司,你有岳父撑腰。要是跟你打架,就找你老哥我,在江宁我谁也不怕。”
他说到这里忽然又诡异的一笑,“老弟,我可听说了,你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杨家那位表小姐穿了丫鬟衣服与你去幽会,不想被冯邦宁这混帐半路截住,才闹了这么一场事。做的好!男人么,不为了女人打架,还算什么男人?就该如此!”
范进道:“这事现在就传开了?”
“那是,也不看看去参加寿宴的都是什么人,这消息还想保密?怎么着,那丫头味道如何?”
范进连连摇头,又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免得刚揍了冯邦宁,徐维志又想去下手。听了范进的打算,徐维志脸色渐渐变得严肃,看范进的眼光也与过去不同,高挑大指道:
“我方才说的话要收回了,咱两不是一路人……我是说,退思你的为人比我强多了,我娘说过我这辈子交的朋友里,只有退思一个没交错。现在看来,我娘说的没错。那么个美貌的小娘子,还有那么多银两陪嫁,你居然能不动心,还惦记着死鬼御史的儿子,这样的人,我姓徐的信服!今后你说做什么生意,我肯定入一股,不管赔赚都行,就冲你这个人,就值得我合作!”
他自然不知道范进实际是因为与这个时代完全不同的审美,导致他对那位妙龄美人儿提不起兴趣,只将范进看做是真正的君子。
心里原本对于妹妹和范进走的过近是有点担心和不满的,现在却已经烟消云散,认定范进连这么个美娇娃都看不上,更不会对自己那个脸上有残缺的妹妹动心。反倒是暗自为妹妹叫屈,若不是老天不睁眼,这么好的男人就留下来给自己当妹夫自是最好不过。哪怕为此得罪张居正,也够本了。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范志高将一份拜贴送进来。徐维志不耐烦地一把夺过来道:“哪来的鸟人?看不见门口站着本公爷手下的兵么?还敢来坏我的谈性,待我看……王士骐?这龟孙上这来干什么?这是退思顶头上司的儿子,倒是不好不见了。退思你可小心些,这龟孙在清楼里几次抢了我的女人,你把你家女人看好,免得别他勾了去。”
王士骐字冏伯,乃是应天府尹王世贞长子。其父是大明文坛举足轻重的人物,后七子首领,大明词坛中执牛耳人物。王士骐家学渊源,在江宁年轻一代才子中,亦是出类拔萃人物。年纪比范进略大一些,今年将近三十岁,相貌堂堂风流倜傥,有学问的人气质就好,属于有钱有貌有修养有才气的四有中年,在清楼完虐徐维志自然就是情理中事。
虽然他和范进没有多少接触,但是读书人之间总归是有不少关系可以攀,而且王家是太仓人,跟凌云翼是大同乡,凌云翼又要算范进恩主,王士骐手上又恰好拿着一封凌云翼写给范进的书信,这就更拉近了两下的距离。徐维志则是场面上的人,不管怎么和王士骐不对眼,场面功夫总要敷衍,看上去谈得很是热络。
聊了一阵,徐维志一拍桌子,“在衙门里谈有什么意思?大家到秦淮河上,一人抱个小娘去谈,那才有趣。王冏伯,上次咱们两个争瑞云姑娘,是你得了头筹。这回我要跟你再比一比,我有退思做谋主,比诗词不怕你,倒要看看今晚谁能做入幕之宾!”
范进摇头道:“这事别叫我,知县不能离开管境,否则的话……喀嚓。”他的手在脖子上做了个切割的动作,三人又是一阵大笑。王士骐道:“退思兄你不必亲自去,只写个条子,写上范退思至交,包准小公爷身边美女环绕,王某甘拜下风。不提牛痘方,就说今天这段拳打小霸王,我想用不了两三日,整个江宁都要传扬开来,给退思兄歌功颂德。”
范进心知他来必是为此事,笑道:“怎么?杨家的事大京兆也有耳闻(注1)?”
“这等事哪里瞒得住?”王士骐叹了口气,“说来惭愧,冯邦宁到应天未及三月,应天府告他以及他部下的状子五十有三。百姓们怎么就搞不明白,这位冯缇帅归南镇抚司管,不归我们府衙管。就算他再做恶,也只能具本上奏,我们哪里管得了。小弟倒也想像退思仁兄这般,打他一顿给他些教训,奈何是有心无力。家父今天说起此事,还在夸奖退思的勇力和胆略,放眼江宁,怕也只有你一个人敢如此了。家父让小弟带句话来,我家当日连严嵩都不曾怕,更不会怕权阉!任他冯邦宁、黄恩厚如何颠倒黑白恶语中伤,我家绝不会阿附。家父已将此事写明原委,直送京师请万岁圣裁,连草稿我都带来了。”
说话间,王士骐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叠好的纸张,想必就是王世贞上本的草稿。范进连连说着不敢当,自不会现在去看。徐维志哼了一声,“说这个有什么用?退思向你们衙门借五百两公帑发给衙役工食,不还是照样扣了三成?”
“有这等事?”王士骐眉头一皱,“定是王三那个狗头!只有他有这胆量,退思兄你且放心,三两日间,我就要那狗头好看!”
“不必,事情已经过去了。”
“不,退思兄是我仕林中人,不能受辱于门吏,此事小弟非办不可。不过小弟今日前来,乃是另有一桩事要谈。听退思兄在杨府提起什么纳税人的事,不知是随口而说,还是心有所感?这事关系重大,退思可要三思而行,官府体面可不能被士绅商贾用几文钱就买了去,与民争利的事,也要谨慎,不可落人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