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玥海迟疑了一秒钟,说:“我……忽然想起来有点事。”
贺宇川一脸不相信的神情,挑着眉毛问:“什么事?”
这一下殷玥海恼了,沉下脸,收拾起自己的东西:“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大家都被这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的情景震住,回过神来殷玥海已经越过人群走到门口,而贺宇川还泰然坐在原地没动。她不可置信,真替贺宇川着急,问:“你还不赶紧追?”
他看着她,一言不发,就是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她也没想太多,踢开椅子一跺脚,直接就追出去。
门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噼噼叭叭地砸在屋檐上。殷玥海正站在屋檐下,缩着脖子,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走进雨里面。其实一出门她就后悔,别人小情侣拌嘴,要她多管什么闲事,是不是也太积极了点。也不知自己那一刻在想些什么,大概只是一时情急,觉得贺宇川这个钢铁直男,哪懂得小女生的心思,现在是拽得很,回家肯定是要去跪键盘了。
既然已经追出来,她总要劝住人,对着殷玥海的背影喊:“别走啊,你等等。”殷玥海回过头来,脸上的神色已经很不好,象受了天大的委屈,连她看了都觉得心疼。她想了想怎么措辞,最后说:“你先别忙着走,贺宇川让我先出来叫住你。”
“他人呢?”她问,大眼睛一闪一闪,简直泫然欲泣,“怎么自己不出来?”
“他啊,”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急智,随口编着理由,“他怕你淋着,去借伞了。雨下大了,这里离停车场远,没伞怎么行。”
殷玥海低头咬着嘴唇,似乎犹豫要不要将生气进行到底。她不给她犹豫的机会,忙说:“你在这儿等一下,别动,他马上就来了。”
她又匆匆跑回酒吧里,从包里找出雨伞,塞给贺宇川:“她在门口等着呢。伞借给你,赶紧走吧。”
也不知这厮在想什么,昏暗灯光下抬起头,眼神阴暗莫测,象有暗潮涌动,也没有立刻就动身。她知道他那么一个骄傲得要死的人,肯定不愿意轻易低头,可她里里外外忙着替他周旋怎么他反倒不着急,气得简直要翻脸:“你还是不是男的?怎么就这么小气?道个歉会死啊?也没多大点事儿,你去哄她两句,给她个台阶下不就完了?快去快去。”
嘈杂音乐里,他似乎暗暗长舒一口气,接过伞,站起来绕过人群朝门外走去。
雨势渐大,很快连屋檐也挡不住,雨滴拖着尾巴,斜斜扫在窗上。从窗口往外望,可以看见殷玥海孤零零的背影瑟缩地站在路灯余光映照的屋檐下。片刻那个高瘦的背影走出来,比肩与她站在一起,撑开伞,低头对她说了句什么,她就靠过来,伸手挽住他的胳膊,两个人一起走进雨里。
她也不知怎么就看得入了神,那一刻在心里想,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长长久久,一直白头到老,大概是世间最美好的事。
沈奕衡从后面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笑,说:“没想到,你还挺热心的。”
换了是别人她不见得有这么热心,只因为他是贺宇川,她的便宜大外甥,她真心希望他过得快乐。她也笑,耸耸肩,嘀咕了一句:“谁让我是大姨妈呢。
整个暑假,她都在忙着帮沈奕衡准备出国的各项事宜。他们一起去商场,再三比较才挑到一个方便好看的行李箱。他的学校在南加州,他们一起去添置了一箱子适合加州季节的衣服,又去药店一样样集齐感冒冲剂,退烧药,三九胃泰,红花油,正骨水……她还开玩笑地同他讲:“要不要去挑几件游泳裤?听说南加州有著名的裸、体海滩。”他看着她只是笑,她才想起来:“哦,那其实是不用穿泳裤的……”
谁也没有说过“分手”这两个字,但那又仿佛是不言而喻的事。
三伏的最后一天叫处暑,漫长的夏季,在这一天终于走到尽头,他们也在那一天告别。他第二天就要奔赴机场,她在那天的晚上去他家的楼下等他。
她知道他带了一套正装,平时虽用不到,找工作面试的时候总是需要的。白衬衫的扣子有一点特别,她想如果掉了一颗是不太好找的,于是在网上找了很久,才找到一模一样,买回来,给他送过去。
他们站在高楼之下的路灯光里告别,他的双臂揽住她,问:“要不要去楼上坐一下?”
交往将近一年,她还从来没去过他家里,只知道他父母都是教师,一丝不苟的知识分子。她最近不过是到过他家的楼下,从楼下向上望,甚至可以辨别是哪一面点了灯的窗口,只是他从来没邀请她上楼,她也从来没想过要上去。此刻他这样问,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你父母在,我不上去了。”
他点点头,沉默片刻,又问:“明天来机场送我?”
还是同样的问题,这时候不是藕断丝连的时机。她笑了笑说:“叔叔阿姨一定会送你送到不能再送的地方,我就不去碍事了。”
他又点点头,同意了。也许彼此都舍不得,都有软弱犹豫的时候,幸好不是同时,总还有另一个人比较理智。
“那么……”他说,脸上是失落的神色。
也许这是说再见的最佳时机。她也说:“那么……”天黑得象锅底,这是一个无风无云十分沉闷的夏夜。她顿了顿,忽然想到:“我们去看电影吧。”
他笑起来,说好。于是两个人手牵手去了通宵开门的快餐店,一边喝奶茶一边挑去哪里看什么片子。平时对吃什么干什么很迁就她的沈奕衡似乎也挑剔起来,和她争执不下。反正谁也不着急,仿佛有无限时间来消磨,他们一起挑了一个钟头,最后还是由了她,去看午夜场的《暮光之城》。
电影并非不好看,吸血鬼和吸血鬼打得人仰马翻,影院里的情人也成双成对,大概只有他们两个怀着不一样的心事,看得极其认真。看完了电影又去吃宵夜,吃完了宵夜又去散步消食,散步散到了尽头,她忽然异想天开:“离天亮也没几个小时了,咱们去看日出吧。”
他又笑,说好,于是他们又坐车去了湖边,摸黑爬上山顶,找到一块山顶的岩石,背山面水地坐下来。其实能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他们不可避免地又说到从前。她颇感慨:“那么多女生都没把你搞定,也不知道你看上我什么。”
他呵呵笑了两声,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干燥:“你不是海妖的后代吗?蛮特别的,一定是有法力。”
她又回想起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我最喜欢从外院回计算机系的那条路,秋天桂花开满一路,黄灿灿的,特别香。”他也笑,说:“你不知道,后来我每周都盼着上那节课,可以和你一起从那一路走回来。可惜……”
他没说完就停下来,只牵动嘴角无奈地笑了笑。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惜,桂花会再开,他们是不可能再同路了。
最终他们还是沉默下来。凌晨时分,天还是漆黑一片,远处的城市却将要醒来,隐隐传来轰隆隆车马奔腾的声音。她躺下来,头靠在他腿上,眼皮开始打架,迷迷糊糊地说:“天亮了叫醒我。”
暑气终于消散,凉风轻轻落在脸上。她感到他的手指拂动她额前的头发,听到他叹了一口气说:“五年之后,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认出彼此。”
五年,那么遥远的将来,谁知道。她在半梦半醒间想,她已经快二十一岁了,天堂或地狱,谁知道五年之后她会在哪里。
她被叫醒时已经天亮,那个日出是颇令人失望的。坐在他们这个地方,湖对面还是远山,根本看不到地平线。他们看到日出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阳光刺目,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他们最后分手是在公车站前。她要坐车回学校,他送她到车站。站牌上写着下一趟公车到车站的距离,气温重新又升上来,他们的手都黏稠地出了汗。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她放开他的手说:“我走了。”
他又重新拉住她,低下头,一脸的难过:“还有时间,等下一班车再走。”
这一班或下一班,迟早要走,还等什么,难道要等她哭出来。细细想来,她在沈奕衡面前从来都保持着阳光灿烂的形象,大概连眉头都没皱过一次。现在她也勉力摆出一个微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拖住你那么久,该走了。你不就是看上我不黏人?要不是我说一年之内一定分手,哪能追到你这个男神?”
他低眼,停了片刻,犹豫再三,说:“……不要这样说。”
不要这样说,但并非说得不对。确实,有些事说得直白,就变得没意思。他低下头,在人来人往的车站上吻她,肆无忌惮,路边沙县小吃摊上吃早饭的青年和挽着菜篮路过的大妈都目瞪口呆地朝他们侧目。
这是一个永别的吻,这一次谁也没有直白地说出来。
公车终于从远方开过来,在站台上“吱”地一声停住。她推开他,匆匆说了一句“再见”,冲上车去,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他还站在站台上,神色惘然地隔窗与她对望,有点形单影只的样子。
下一刻车子启动,窗外景物开始交叠倒退,片刻把他的身影甩在远处。阳光反射在玻璃窗上,让人睁不开眼。她迎着风,眼泪不自觉地落下来,又赶紧背过身子,偷偷抹掉泪水。不是不明白不该有遗憾,有些事注定不能够长久,就像看一部小说,再感动人也有终结的一章。那一年她将要二十一岁,已经经历过不止一次生离死别,每一次都是面对至亲离开,彻骨疼痛。至少这一次她知道他会完好无损,太平洋彼岸会有加州阳光,有景绣前程,会有美女如云的裸、体海滩,也有未来的无限可能。至少这一次她是笑着说再见,了却自己一个心愿,为这段人生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第21章 另一种告白(1)
后来有一天,沈奕衡问她:“我出国之后,你为什么删了我的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