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1 / 2)

五月底, 宋瑾在实验室做实验。

休息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我的天啊!怎么这么多?!”

“果然不是一般人,我怎么有种答辩的时候会被按在地上摩擦的不祥预感啊?”

“明年我答辩还是不要找庄教授了吧, 这也太可怕了。我的妈, 以我的水平,我估计得立刻卷铺盖回去!”

“简直不是人啊!当他的学生既幸福又压力山大吧?”

“等等,庄教授给我的电子版论文里的修改批注时间最晚有凌晨两点。为什么聪明的人还这么努力啊?活该别人28岁就是教授!”

“……”

休息室此起彼伏的声音。

宋瑾做完手上的实验, 去休息室看了眼, “发生什么了?”

郑馨月走过来,把手上的文件递过去, “宋老师, 你看看徐师兄收到的论文评审意见。这份是庄辰教授的,这些是其他答辩委员给的。”

刚才他们让师兄把评审意见都打印出来了, 这样大家都可以好好学习一下。

宋瑾看了下, 庄辰给的评审意见有满满五张a4纸,密密麻麻的字,上百条评审意见。另外六个答辩委一般只有一张, 最多不到两张纸。

宋瑾大概扫了眼庄辰的评审意见, 很震撼,就连论文里哪一页哪个图中的单位备注有问题都指出来了, 更不要提里面写的很多关于研究结果和方向上的一些讨论。

从单个错误, 以及这个课题还可以继续改进的地方, 事无巨细。

这必须是把论文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全部看完才能做到的。应该是除了写这份论文的人之外, 另外一个用心对待这份论文的人。

其实这份论文宋瑾看过, 给出过修改意见, 但是她看得比较粗略, 从大方向上提了一些意见, 书写细节交给学生们自己检查。

就算如此,在庄辰眼里还是有一大堆问题。

这份评审意见看得人头皮发麻。

宋瑾经历过博士答辩,也看过以前实验室的师兄师姐们收到的答辩意见,但从没有这么多,也没有这么详细。

并且现在很多教授太忙,有时候有些毕业论文都是学生看了写的评审意见。

庄辰写下这份评审意见,背后花了多少精力,宋瑾不敢想象。

只觉得手中几张纸沉甸甸。

这个男人时常让她震惊。不管是生活中还是学术上,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

克制、严谨、认真、严肃且专业。

但是同时又是个非常温暖、温和、儒雅的人。

他把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结合的非常好。

宋瑾坐在实验室仔仔细细看了这份评审意见,有种自己连带着被教育了一番的感觉。

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功力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言辞锋利精准,切中要害。

写这份论文的博士生徐涛的年纪比庄辰的还大。

一般庄辰这个年纪差不多是博士刚毕业,但是他在克服了重度抑郁症之后还能在年纪轻轻的年纪做到这份上。

这得是非常自律、努力且天赋极高的人。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人,他的家人居然都不把他当家人?

宋瑾一时间百感交集,迷惑万分。

***

六月下旬,答辩这天,宋瑾一大早就到了会议室。两名答辩的学生穿着正装也早早到了,检查了一下需要准备的各种文件、答辩ppt等。

对于这样的场合,不管准备多久都会紧张,永远没有准备好的那一天。

两名学生坐在一边不由自主的抖腿,像是等待被“凌迟”那种感觉。

其中一个学生走到宋瑾旁边,小声问,“宋老师,今天庄辰教授不会拿我们开刀,让我们下不来台吧?”

庄辰是他们俩最害怕的答辩评委。

“你们做得很好,庄教授只会从学术角度给意见和你们探讨,不会存心为难的。” 这是宋瑾对庄辰的了解。他不会在学生身上找自信,刻意批判谁。

“哎,还是害怕。昨晚失眠了一晚,我都紧张到浑身发冷了。”硕士生于敏说。

“深呼吸,最后一次了,过了就好了。没事的。”宋瑾安慰。

八点四十,西装革履的庄辰走进来。

正在准备材料的宋瑾,扭过头看了眼,愣了下。这次他戴上了眼镜,是之前讲座上戴的那副金丝边眼镜。

只是这次有了不一样的味道,不仅仅是儒雅,更透露出一种斯文败类的气质。这种感觉是基于最近对他的新的认识。

宋瑾不着痕迹抹去脸上的表情,走上前,笑着说,“欢迎庄辰教授,谢谢来参加我们实验室的答辩。这边坐,有一些材料等会需要签字,我跟你说一下。哦,对了,你是想喝茶还是喝咖啡?”

答辩现场准备了一些茶水和点心水果,一方面是因为答辩时间比较长,另一方面是让气氛缓和一些。

“一杯咖啡,谢谢。”庄辰回。

在现场帮忙的郑馨月赶忙泡了杯咖啡,递过去,“庄教授,您的咖啡。”

不管是哪个实验室,答辩都是头等重要的大事,全员都得上去帮忙。

“谢谢。”庄辰坐下后回,“之后想去学实验,可以跟着何飞、夏沁他们学习。他们现在的实验技术很熟练。欢迎你随时过去。”

郑馨月自从上次哭着从庄辰实验室出来后,就不敢再去学实验。现在听到庄辰这么说,很惊喜,“谢谢庄教授!我等会跟他们俩联系。之后我会好好学习。”

跟着学生学总比跟老师学压力小,也会比较自由、轻松

庄辰笑着点了点头。

宋瑾手上拿了几份材料走到庄辰身边,弯腰,翻着资料指着相关地方说,“庄教授,这几份文件在答辩后,需要签字,麻烦你到时候在这里写答辩意见和签字。”

“好。”庄辰手上握着一只钢笔,是之前宋瑾父亲送给他的,这是他第一次拿出来用。

其他答辩评委陆续进会议室,宋瑾上前接待。一共七名答辩委员,其中三名是外校的教授,两名是本校其他系的教授,两名是本系的老师,其中一个是庄辰。

她把答辩意见表分发给各位答辩委员,挨个叮嘱。

有些文件学校是发了通知必须要按照规定签字写意见,否则答辩可能被判无效。

另外答辩要跟学院报备答辩地点和时间,随时准备迎接学校学位委员会的突击检查。

这些事很琐碎,宋瑾这些天穿梭在各个办公室,仔细咨询了很多,确保没有遗漏的地方。

过了会,满头白发的许怀国院士进来,大家都自动起立打招呼。

许院士笑着挥手,示意大家坐下,“辛苦各位来参加我的学生的答辩。大家不用给我面子,做得不好的地方,尽管说。”

大家寒暄交谈了一会。

九点钟,答辩开始。宋瑾站起来,笑着说,“谢谢大家前来参加我们实验室的答辩,首先需要推选答辩主席。各位答辩评委,你们看谁愿意?”

一个评委说,“我今年就不参与竞选了,去年是我。大家轮流着体验一下。”

其他评委笑起来,“那要不庄辰教授来当主席?”

“我没意见,庄教授回国没多久,久仰大名。我正好认识交流一下,以后说不定可以合作。”另一个评委说。

“庄教授,没事,主席就是要多签一些字,最后宣布答辩结果。不用有压力。”其他评委解释。

坐在宋瑾斜对面的庄辰看着其他评委,笑了笑,“那恭谨不如从命?”

宋瑾笑着接话,“那我们这次答辩的答辩主席是庄辰教授。”

接下来开始答辩。

博士答辩演讲和提问至少一个半小时,硕士至少一个小时。这是学校规定的时长。

宋瑾安排硕士于敏先答辩,这样不用跟博士形成对比,压力小一点。

在院士念完于敏的简历后,于敏上台,战战兢兢的,拿着激光笔的手抖得很厉害,说话的声音都在明显发颤,ppt刚讲了几页就卡住了。

之前在组会上,宋瑾安排他们练习试讲过几次,他们私底下也练习过无数次,但是这种事到了现场就真的没法控制。

答辩氛围一下紧张起来。室内落针可闻,底下坐着的学生也替师姐捏了把汗。

越是卡住,越是紧张,于敏有点讲不下去了,伏在讲台上,低头,不敢看下面的评委,有种要放弃的感觉。

宋瑾准备起身上前安抚,结果听见庄辰说,“试着深呼吸,平静一下,不着急,我们等你准备好。你的毕业论文我看过,对于一个硕士来说,做得很出色。课题的创新性和完成度都很好。你照着ppt讲完就可以。”

于敏站直,点了点头,缓了两分钟,鼓起勇气,“不好意思,我接着讲。”

还好之后的汇报还算顺利,至少流畅地讲完了。

之后的提问环节,评委们指出了一些问题,给出了一些意见。底下安排的速记的学生疯狂记录。这些是需要在答辩后给出书面回应的。

一开始大家都挑优点说,慢慢的开始说课题中存在的问题。

硕士课题最大的问题是做得很浅显,因为没有那么多时间。

大家挑了一圈问题后,庄辰最后问,“如果这个课题要接着往下做,你打算从哪些方面着手?”

于敏想了想,“应该会做一些神经环路层面的研究,具体做哪一块,我还没想好。”

许院士扭过头,看着庄辰,“庄教授,你有好的研究方向吗?”

庄辰拿着笔,回过头,看着院士,“前两天发在neuron上的一篇文章跟这个课题有一点相关。新发现了海马中的一个分子,敲掉后,小鼠抑郁症状明显改善。可以参考那篇文献,用蛋白芯片的方式筛选分子,后续再验证敲低和过表达的效果。之后可以跟药学院合作,开发针对这个靶点的药物,应该会对抑郁症的改善有一些效果。”

许院士点了点头,“好,我回头看看。这个课题后面会有学生接手继续做。”

轮到博士徐涛答辩,演讲很顺利。

但提问环节就比较激烈了。

其中一个评委皱着眉说,“你的这个课题做得中规中矩,不够创新,深度也不太够。”

徐涛解释,“我在这里五年,前面两年做了个自己觉得很有意思的课题,但是没做出来。后面临时换了这个课题,时间有点仓促,同时也害怕再次失败,所以没敢做特别新颖的课题。”

大家都不好糊弄,从实招来可能还被理解。

“你们现在做课题是许院士和宋瑾老师确定的,还是自己想的?”另一个年纪有点大的评委问。大家都没客气。

“一开始是自己想的。课题失败后,自己有一个想法,跟老师们商量后一起确定的。”徐涛推了推眼镜说。

“嗯,你的情况可以理解。但是以后还是要做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另外在确定课题上,可以再大胆点。有时候可能时间不够,但是如果适当延长一点时间可以做的更好,可以尝试一下。”有评委说。

大家对博士的要求很严格。他们是科研未来的主力军,不能一开始就局限于眼前的东西。但是现在博士毕业确实是个问题,很多学校按时毕业率可能不到40%。

庄辰沉思了一会,接话,“这个课题方向本身问题不大,有创新性,但是后面做的东西很畏手畏脚。其实是可以向更大的方向扩展,只不过后面你把线越缩越小,想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所以整体看下来就显得创新性不够。”

徐涛点头,“对,是这样。我也不隐瞒。一开始定这个题,确实是想向往大了做,但是耽误了两年,我的时间确实很少了,加上年纪很大了,家里也催,我没办法延期很多年来继续做。还好许院士和宋老师理解我,帮我缓解了很多压力。”

博士期间的辛酸泪,徐涛确实很无力,不到三十,已经秃顶很明显了。家里催婚、经济压力,现实逼得人低头。

遇到苛刻的导师,徐涛今天是走不到这个台上答辩的。不是延期就是后面即使毕业也拿不到学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