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身材挺拔目光淡然,正是北镇抚使郜七爷。另外一人相貌和他有两三分相似,不若他那般冷然清隽,而是潇洒温文的模样。只不过如今此人也敛去了平日里的温和笑容,现出迫人气势。
“我知道小舅舅你万事只和父皇禀报。”太子宋奉谨双拳紧握,眉目中满是愤然,额上青筋隐现,“可是我只求你一个答案。一个答案也不行么!”
郜世修淡淡说道:“这些不是你该知道的。”
“凭什么不准我知道!”宋奉谨压低声音怒吼,“方博林是我的人。他来京,是我求到父皇跟前,父皇准了的。父皇有意扶持他做我的左膀右臂,如今一家人这么不明不白被残杀,我凭什么不能知道!”
现下一提到这个人的名字,太子依然心里痛惜入骨。
方家人才辈出,前朝时曾有数人出任帝师。在江南,方家远比京城傅家声望更高,为学子所敬仰,隐为江南仕子之首。
方家男子从不纳妾,人丁并不兴旺,到了方博林时已然三代单传,而他也只有一子一女。其子方明晖刚满十八,风流倜傥。女儿方明昭养在深闺甚少出门,据说是七八岁的年纪,俏丽可人。妻子是北方人,来自琅琊王氏,爽朗大方才学甚好,一手簪花小楷十分出众,名满天下。
方博林外派为官二十几载,已在晋地五六年了。其人博学多才温文儒雅,太子宋奉谨曾在几年前他回京时和他畅谈三日,十分钦佩他的为人和才学。
去年秋,宋奉谨特意与皇上商议,待到这年冬日方博林回京述职,就留他在京中。
皇上也很欣赏方博林,同意了太子的请求,拟授方博林少师衔,官拜大学士入内阁。
哪知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腊月时候方家来京了,却在十月里惊闻噩耗,方家被流寇灭了满门。其妻及子女被杀后投入井中,方博林则被剖肠斩首割去四肢,手段极其残忍。
方家案子事关重大,被官府压了下来,任何消息都未曾往外传出,直接递交大理寺和刑部来审理。
皇上听闻此事,极其震怒。
恰逢北镇抚司在陕川两地处理事务,离晋中并不算远,巧遇方家之事。皇上便直接把此事由大理寺和刑部移交给了北镇抚司。
因此,这桩案子其中的许多细节,没人能比北镇抚使更清楚了。
这也是宋奉谨特意出宫一趟,甚至于不惜和皇上告了假留宿国公府,只为和北镇抚使大人亲自相谈的原因所在。
太子和北镇抚使的关系一向不错。
宋奉谨大郜世修几岁,算是看着这个小舅舅长大的。
皇上和先皇后都很喜欢郜世修,时常把他接到宫中去住,宋奉谨无论是跟着先生习字还是跟着武师父学武,都习惯带上郜世修在旁。
谁知这位小舅舅学什么都非常快。
慢慢地,郜世修的课业比宋奉谨学得多学得好了,武艺也超出他一大截。
宋奉谨曾十分沮丧。
皇上却是笑着安慰他:“你无需这般。小七人品才华皆出众是好事,往后你们两个一人在宫内一人在宫外,不怕这天下不太平。”
太子什么事情都不瞒着皇上,有甚事情都和父皇坦诚商议。
皇上很喜欢这个儿子,他年纪大了,有意在培养能够辅佐太子的人才。
首先是郜世修。其次,便是方博林。
谁知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宋奉谨看着满地青花瓷瓶的碎片,指尖掐在掌心里,“我有权知道这一切。方博林,是我寻来的。”
轻叩桌案声响起,郜世修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无可奉告。”他道:“我去方家时已经迟了一步。那些人做事太干净利落,而且初时案子在官府,现场不是飞翎卫管理。皇上授命后我才从大理寺处拿到证据,太晚了些,没有捉到人。”
言下之意,官府和大理寺做事不够妥当,证据收集不好,做事太过拖沓,把时间和讯息都给耽搁了。
一向温厚宽和的太子殿下暴怒了。他双目赤红,指着郜世修道:“你说谎!凭你的本事,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郜世修抬起一指轻轻拨开那怒指过来的手,眼帘低垂,没有只言片语,仅勾唇淡淡一笑。
这低笑声清清冷冷的,仿佛至寒天里的玄冰,不带有丝毫温度。
宋奉谨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深吸几口气冷静了一点,跌坐到椅子上,双手撑住额头,目眦欲裂。
“你总可以告诉我,这事儿到底和沈家有没有关系吧。”宋奉谨的声音已然有些哽咽,“以大皇兄的能力,即便可以寻方家的晦气,却是人在京中鞭长莫及,不可能把事情做得那么干净利落。”
宋奉谨猛地抬眼,目光灼灼地看过来。
“我不求小舅舅说什么旁的,只求您一件事。”宋奉谨咬着牙恨声说道:“您只需要告诉我,那杀千刀的沈家,究竟和这事儿有没有关系!”
不怪宋奉谨把事情怀疑到这个上面。
皇上一直宠爱沈贵妃,甚至于在先皇后故去后,把她扶为一国之母。
可就在去年冬里,皇上突然对她冷漠起来,甚至于年末的宫内除夕宴,沈皇后都没有出席。
只可惜的是,青梅竹马的情谊终究还是深入骨髓的。今年开了春,沈皇后便如没事人一般,重新在宫内抹上了娇艳的桃花妆。
宋奉谨呼吸急促且沉重,压低声音再次呼求,“小舅舅,您不为别的,只为方博林曾为您亲自斟的那一杯茶,也该和我说个答案吧?”
轻叩桌案声骤然停了下来。
郜世修薄唇紧抿,依然未曾言语。
不过,修长的指伸出,在空中虚虚地快速划了一个字。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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