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纽世界·世界(18)(2 / 2)

卢晔从卫生间探出头,他刚洗完脸,面上湿漉漉的。

“就好了。”

卢暄弯了个笑,低头穿上鞋袜,起身走了过去。

那句话说得真对,快乐果然,没有寂寞长久坚强。

直到下车前卢暄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的神色,卢晔把车停在小区门口,想起什么似的偏过头来问他。

“要开进去吗。”

他摇摇头,他刚想说什么,卢晔突然伸手关掉了音响,低下头给了他一个有点轻的亲吻。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浅尝辄止,卢暄把指尖搭在安全带上攥着,很轻的说,那我走啦。

卢晔嗯了一声。

可他们两个人都没动。

卢暄定定地看着脚尖,默默数了数羊绒软垫上有几个花纹圈圈,很快他觉得这样拖泥带水真的没什么意思,于是他下定决心抬起头,卢晔却先他一步侧过脸,认认真真的看过来。

卢晔说,我们结婚吧。

陆续那愣了愣,一时间突然反应不过来,他呆呆的想了好一会儿,想要从某些事情中理出一些思绪,却发现脑子里什么念头也没有。

他下意识开口,满满的傻气。

“我们能结婚吗?”

卢晔微微笑了起来,午后的日光透过车窗打在他脸上,温柔又和缓。

“当然可以。”

卢暄松了口气。

那就是开玩笑的吧。

这怎么能没关系。

他眨眨眼,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语气比想象中还要轻快。

“还是不要了吧。”

卢晔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他张了张口,干巴巴地问。

“为什么?”

卢暄松开一直攥着安全带的手指,感觉到皮肤上湿漉漉的汗意,眉眼弯弯的。

“因为你又不喜欢我。”

卢晔蓦然怔忡,手放在方向盘上又滑下去,他看着左手那枚熠熠闪光的戒指,唇别扭的抿了抿,语气便莫名含糊起来。

“……这……这有什么的……”

卢暄没说话,他把目光移到窗外,唇角扬起一个理所当然的笑意。

一晃这么多年,他总这样不清不楚,他都习惯了。

“那我走啦。”他没等卢晔再说什么,匆匆解开安全带就跑下车去,迎面铺天盖地的阳光夺目,他一路跌跌撞撞朝前跑,没有回头。

他实在不敢看卢晔的表情。

在这次对话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卢暄是一直没有对他说过这种直截了当的话的,卢晔也一直不爱听他说这些。作为典型的狮子座,卢晔在卢暄答应他“什么都可以”之前,就一向习惯他人毋庸置疑的必须服从,有着目空一切的野心和绝对的控制欲,喜欢掌握所有事情的走向,像个天生的王者。

那些柔情蜜意细心呵护仿佛都是小说里写的童话故事,美好得遥遥无期,卢晔给他的温柔就那么多,爱要就要,不要就滚,只要不在一起我什么都给你,这让卢暄觉得卑微,又觉得难过,明明他付出了那么多,跌了浑身的伤口,一点点磨去所有少年时期的戾气轻狂和骄傲,明明他那么努力的,奋不顾身脱了胎换了骨扒了皮抽了髓,去成为那个让他喜欢卢暄。

没有人是从一开始,就能心甘情愿当个随时会被抛弃的备胎的。

在彻底适应卢晔的规则之前,卢暄不是没有做过困兽之斗,他逃离过,争吵过,无理取闹过,歇斯底里过,像终于无处可逃的猫一样恶狠狠抓挠过,那段日子几乎可以说是两个人不断地将彼此扎得遍体鳞伤的过程,卢晔忍受他的折腾到了极限就亮了獠牙把他推开,陆续那也想过不如顺势离开算了得不到的东西太多没必要勉强这一个,可转眼他要留他,他又要留他,两个人嘴上说得不能再狠,不知道哪儿看到的恶毒语句一股脑儿往对方身上砸,真的临到要下狠心断了关系的关口,哪怕是一句服软就回了头。

再生不如死的困兽之斗,都只是困兽之斗而已。

该出不去的,死都出不去。

后来卢暄曾经在某年卢晔生日前夕送过他一本烫金黑色封皮的笔记本,买回家那天卢暄对着摊开的空白扉页转过千百个念头,稿纸上涂了又写写了又涂——他想写些独一无二的东西,从来没有人对卢晔说过的,卢暄最想说的。

最后的最后他扔了稿纸,在一片雪白的中央,一气呵成。

一生为你。

他也不知道卢晔能不能懂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但这的的确确是那一年心高气傲的卢晔,对那一年桀骜不驯的弟弟,最后的无可奈何。

一直到现在卢晔的生日不知道又过了几个,年少的时光一点点消磨殆尽,他们在一天天努力成长为一个大人,他渐渐没有那么独断专行,他也渐渐的开始有了说某些话的勇气,只是卢晔总爱占着主导的位置,要把他完完整整握在手心里,他知道的。

估计卢晔听到他的拒绝会生气,不过应该气不了太久,卢暄想,他的的确确不喜欢我,我没说错,他自己知道跟一个不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有多无趣。

我是在帮他,为大家都好而已。

他理直气壮地自我安慰着,然而他想得厉害,实际上甚至不敢回头看卢晔把车开走了没有,只好往前又快快的小跑几步,就像怕他突然追上来似的。

好在终于到家了。

卢暄如释重负地往床上扑去,腰部以下还有些软,他调整着姿势翻了个身,起伏的呼吸间他闻到自己身上淡淡的,他独有的香气。

他有些嘲讽地想,这次的一期一会又结束了。

然后他像是累极了似的一点点在柔软的床褥陷下去,缓缓地睡着了。

时光又那样飞度过去。

有天卢暄一如既往洗过澡躺在床上刷微博,首页转了条毒鸡汤,说的是孟非的婚姻观,他心里蓦然一动,鬼使神差地点开了。

《非诚勿扰》的节目背景里,光头戴眼镜的主持人一字一句地陈述着。

“我们经常听到有人说,结婚呐,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还是两个家庭的事情。”

“这句话听上去,貌似有道理,其实想想没多大道理。”

“结婚跟两个家庭,它当然有一定的关系,但归根到底,是你们两个人相爱之后,最后愿意走到一起共同生活的一个决定。”

“受教育程度如何,他家庭背景如何,他有钱没钱,他帅不帅,都不管。当这个男的回家说,我要结婚这个事儿,我要回去听我爸妈的意见,他们如何如何了,会影响到他的决定。这个人不能嫁给他,因为他连结婚这个事,都要回家听他爹妈的,说明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去独立选择一个人共同和他一块生活。”

他还说了什么,卢暄已经没有勇气看下去。

他想起那天卢晔毫无预兆的转过头来说我娶你吧,当时觉得他开玩笑,这么看来,也许他是认真的。

也许他是真的,认真的准备好了,要单独和他在一起共同生活。

后来他说什么来着,他说,那还是不要了吧。

卢暄忽然连呼吸都慌乱了起来,他重重地喘了口气,眼眶都不自觉酸胀发疼。

明明是可以不管不顾平静度过那么长的日子的事,明明是压根没放在心上的事,明明是自己选择不相信的事,明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也许,也许他是认真的呢。

万一那些深夜辗转反侧想过的未来,那些未来会成真呢。

万一那些一次次烂在肚子里的悬崖勒马,真的是半途而废呢。

万一呢,万一就差这一点点呢。

万一,万一我终于,我终于努力让你爱上我了呢。

万一我等到了呢。

万一呢。

卢暄顾不上眼眸里迅速蒙上的雾气,指尖颤抖着打开通讯录凌乱地翻找那个人的名字,他想,他一定要问一问,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亲口问一问。

这么多年他一直坚持的,自以为有生之年无懈可击的城墙,霎那间轰然崩塌,那些城墙里关着的梦想,执念和深不见底的爱,那些他以为永远也见不得光的东西,蓦然像疯了一样挤在心脏,让他几乎要死去了。

电话打通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心脏已经彻底痉挛瑟缩,好像连跳动都要停止。

卢晔低低的“喂”了一声,熟悉的呼吸声传进耳膜,他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他张开口,发出的音节都是破碎的。

“卢晔。”

他强忍着泪,一字一顿的说着。

“你那个时候说娶我。”

“还算数吗。”

卢晔顿了顿,笑。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平凡得像在问他今天有没有吃饭。

他说。

“不算数了。”

卢暄没说话,漫天的静默里似乎有人把他狠狠推了一把,他想笑,他想说哦知道了,他想,这才是他会说的话,他想得到的。

可他唇角刚动了动,就忍无可忍地,大声哭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想说什么的,可他只能死死地按着眼角,不知道忍了多久不知道忍了多少的泪水源源不断的落下,他张开嘴巴,听见的只有声嘶力竭的,空无一人的悲伤。

他想说,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样呢,你这么挑剔,我不觉得你会和谁一起,我想和谁一起,又怎么也忘不掉你。

他想说,那你就跟我一起吧,好不好。

他想说,以前我说什么都不想要都是假的,我还是想要你的,我只是想要你而已,想要你是真的,真的是真的。

他想说,他都已经好久好久,没说过这种话了。

他想说的有那么那么多,有一刹那他甚至想把以前受过的委屈尝过的艰难吃过的苦头都说给他听,想把他这些年做的事都告诉他,他想叫他不要走,会有很好很好的日子值得一起过下去,哪怕一开始不好,也总会有还行的一天的。

可卢暄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一直在哭,哭得天昏地暗一发不可收拾,嗓子沙哑疼痛得说不了话,睁开眼也看不清东西,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完了,他想,他什么也没有了,他不要他,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卢晔一直没再说什么,他耐心放任他哭了半天,终于无奈地道。

“早点睡吧。”

电话挂断的忙音嘟嘟嘟地响,空洞的机械声极远又极近,空气安静得能听见灰尘在漂浮,灯光投在墙上,呈着灼灼的耀白色。

有温柔的男声在脑海低吟浅唱。

过了今天

才是明天

住的地点

下起了雪

最平常不过的冬天

面对面睡

世界像一片泛泛茫茫的海,他在此岸望彼岸,却发现自己两头不到岸。

过了今天

才是明天

写的留言

不是挂念

是没什么赞美

航班正往北飞

卢暄不知道,他到底是醒着,还是又睡过去了呢。

是你不在身边

在心里面

卢暄隐隐约约好像做了一个纯白色的梦。

他艰难的睁开眼,床头的手机铃声大作,吵得他头疼欲裂。

蒙着被子按了扩音,他根本没看是谁,自顾自卷成一卷在床上滚来滚去。

他就想安安稳稳睡到自然醒好不好,大好的周末不给爸爸休息是哪个孙子——

“喂?!”

电话那头听起来嘈杂喧闹,卢暄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大喊吓得一激灵,好像是苏飞。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卢暄茫然喂了两句,那边似乎换了个人。

“卢暄!快开门!!”

一片混乱里传来林志合的大笑和砰砰砰用力敲门的声音,“你怎么连门铃声都听不见啊,我都快把门铃按坏了都没人开,你睡死了?”

他一头雾水的起身准备爬下床去开门,那头又换成苏飞含着笑意的劝阻。

“别吧,卢暄肯定没换衣服,给你三分钟千万别穿睡衣出来啊,穿好点!”

他低头瞟了眼几天没洗的短裤,默默将目标路径设置成衣柜。

他换衣服速度不慢,逐渐恢复灵光的脑袋指挥着身体去洗手间抹了把脸,期间手机里嘻嘻哈哈热闹得不得了,隔着电流声都能感觉到苏飞在上蹿下跳,不知道在搞什么事情。

不会集体来我家蹭饭吃吧。

卢暄莫名惆怅,一边接过电话喊来了来了,一边满头问号掏钥匙开门。

门锁啪嗒地打开,那边一帮不省心的男孩子瞬间一窝蜂涌了进来,紧紧挨挨地绕着他围了个半圆,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进了门的傻孩子们出奇的都没说话,表情严严整整的,某几个你挤我一下我挤你一下的不安份因子夹在里面滑稽得卢暄忍不住要笑,他唇角刚扬起,人群中间便缓缓踱出一个人来。

他穿着件淡粉色的西服,似乎是好久之前他开玩笑跟他提起的样式,恰到好处的剪裁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流畅线条,有种温润内敛的好看。

玫瑰大朵大朵绽放在他手中的花捧里,鲜红欲滴的颜色明明应该很俗气,衬着那人修长白皙的手指,竟然漂亮得惊心动魄。

卢暄站在那儿呆呆的看着他,眼前骤然模糊,看不清东西,他急急地伸手去擦,原来是泪。

卢晔有些腼腆的笑了笑,将捧花塞进他怀里。

“那天说的不算数了,我今天再来说一次。”

他小心翼翼的执了卢暄的手,单膝跪了下来。

“卢暄。”

“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