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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我残存的意识跳跃起来,一丝不安在我脑中越来越强烈,我忽然想到安惠雪原来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在她的世界里,别人的感受永远比她自己的要重要啊,在忘记自己坐标的时候她认真地向我道歉,在感受到两个方向觉得给我添麻烦了的时候她也认真地向我道歉,一次次深陷险境、两次登陆到九死一生的星球,她又多少次认真地和我道歉,她已经吃下了多少苦果,这个千疮百孔的生命一定会宁愿自己接受苦难也不想给别人带来一点麻烦的。

这时我又想起了那颗无明星辰,多年前,安惠雪的妈妈第一次登上自己的星星时一定也很疑惑吧?所以一生都以黑暗为忌惮,原来这就是有星星的人所领悟的宿命吗?她一生都不安地对抗着,却想不到最后还是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孩子献上了它们,那时恐怕就是不甘和内疚的矛盾吧,她做出决定的那一刻终究还是结束了这几十年的反抗向宿命认输了?

而这极致的寒冷就是安惠雪心里的温度吗?她可能早就想到了这些,在宿命的面前,她一定会觉得是自己把妈妈推向了深渊,她已经吞食了太多苦难,这极致的寒冷就名叫绝望。

而这寒冷就像是刻进我们生命里与生俱来的疼痛和温度,万千虫鸣如同已经遥远,替她发出所有这一生强忍着没有发出的哭喊。

此时我已经猜到她会做什么了,那种奇异的感受像春天苏醒的细虫,几缕暖意刺破我的皮肤钻进身体,在千疮百孔的躯干里流荡——安惠雪让我吃了她。

可是我的残存的这么一点点意识已经无法再唤醒我的身体去阻止我不想发生的事情了,我只觉得这一梦将会很久,那个我求之不得的东西就近在眼前,却被一条似乎永远该成立的逻辑生生隔开,这就是我无法死去的真相么?

是否在过去的很长的时间里,每当遇到这样的绝境,我都被迫吞食了那些年轻的生命,成为了那个活下来却失了记忆的人?

在那一段时间被即将被封存的最后时刻,我只能听见安惠雪沙哑的声音,像是无明星辰上那只黑暗化作的巨手,像是一条挥散不去的亡魂脆弱地流浪在寒冷的星辰之上,像是轻柔又随意地撕恣肆撕裂开我的身体,经年隔世的悲凉里,她为那个没有留下的坐标做出的选择滚烫地流淌在我的脑中——

“你在那边,现在怎么样?”

*

又有一个孩子没能顺利登上自己的星星,这让我感觉很累,这一次工作回来后脑子始终是昏沉沉的,记忆像是空缺出一块,和曾在梦中出现过的画面交织在一起难以分辨,于是我给自己请了一个长假,原来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我只是一直在寻找,却从来没有找到。

接下去的一年里我想就漫无目的地呆在船上随意地飞,我去过最繁华的星际,也抵达过最荒凉的地带,但这浩瀚的星海之中,没有一颗星星是属于我的,不过我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无根无源无所归宿的空洞。

可是近来我总感觉眼睛会涩涩地发疼,某一个方向上似乎总有一颗星星会尤其亮眼地闪烁,那种感受如同一声声呼唤,在一场已经难以与现实区分的梦里,视线中是一个女孩纤细的脚踝,她带着一份沉重的生命走向我,我抬起头,她的头发凌乱着,身体上的火焰还没有熄灭,可是那对双眼却是明亮的,她缓缓地靠近,规律而平稳地呼吸声盘旋不去,而身下的土地上,无数的飞虫躁动地交叠在黑夜之中,在边界处被挤落到昼光之下瞬间烧作齑粉,遥远而寒冷的星辰上,不死之虫的哭喊永世不熄,无边的星河就像在我的耳旁……那是什么地方?

——你在那边,现在怎么样?

一瞬间黯淡的星际变得如此辽阔,没有缘由的声音像幽魂一样带着一个白色的身躯孤单地来回游荡,毫无希冀地寻找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却被巨网一样的星辰切得粉碎。

我在这全然无上下左右的悬空之中,用手抹拭无端湿润的眼角。

“你走吧,我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