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林也一连接了数个差使,也是忙得脚不点地,为着逢喜不在,他审理福王案有功,如今他已得了旨意,升职为御前副总管。福王案让他名声大噪,以元狩帝心腹权臣的姿态出现在了朝臣面前,他虽然一如既往的谨慎小心,却依然挡不住源源不绝的朝臣向他示好。便是阁臣们在宫里遇见他,也要停下来袖手笑问一句:“傅公公这是往哪里去?”
进入五月的时候,平叛战事也得到了一个新的突破,蜀王被俘,命人押送回京,朝廷上下歌颂声一片,元狩帝命宗人府除宗籍,废为庶人,暂押在大理寺大牢内候审。一连数日都是好消息,元狩帝心情不错,端午时,在宫里举行了盛大的宫宴宴请文武百官,宫宴上踢鞠、踢球、驰马、角抵等活动,甚至还亲自下场骑马,参加了马球赛。
皇帝亲自举行马球赛与臣同乐,臣子们岂有不凑趣的,便是连太子楚昀,也下场打了马球,没想到一场赛事后,楚昀正要下马之时,他胯下的马匹忽然被不知哪里来的一只马蜂蜇到受了惊,众目睽睽之下护卫们护持不及,楚昀被摔落下马,腿上受了伤。
元狩帝立时传了太医给太子好生调治,只说是腿上骨折,需要好好调养。元狩帝心疼不已,温言抚慰,甚至亲自到东宫探了几回,又流水价地往东宫送补品、药品、打发时间的吃的玩的无数。
这日元狩帝又得了安南那边贡来的上好的白虎膏,听说对骨伤有奇效,便命了双林送去东宫。双林命小内侍拿了那白虎膏,便亲自去了东宫。
过了端午,天气便有些热,双林被东宫太监总管迎进去的时候,楚昀正百无聊赖地在水阁里看百戏,身上穿着家常的纱袍侧躺在软榻上,腿上还打着夹板,软榻边一名侍妾替他剥着葡萄皮,旁边坐着东宫的一些幕僚属官和一些客人。因他整日里养腿无聊,元狩帝又心疼他,每日里只叫内务司给他找乐子,什么百戏、歌舞、驯兽、口技的都进了东宫去演给太子看。
双林上前行了礼,看到瑞王也在旁边座位上,也去给他行了个礼问了安,楚昀懒洋洋看了他一眼道:“起来吧,父皇今儿又赏了什么?昨儿赏的葡萄还不错,你记得替我向父皇谢恩,说孤吃着觉得合胃口,用了许多,如今天热,请父皇也千万保重龙体。”
双林道:“是,皇上说今儿得了安南那边贡来的白虎膏,说是用虎骨熬制的,对骨伤有奇效,忙叫小的送过来给殿下试试。”
楚昀叫人送了上来,命身旁那侍妾打开给他看了看道:“好大味道,还嫌身上味儿不够重呢,这些天真真儿的热死孤了,这腿伤又迟迟不见好,也不知要拖到何时,孤看见药都觉得恶心,真不想吃了。”
旁边幕僚们凑趣道:“这也是陛下心里一直挂着殿下呢,这样的好药,一般人可见不着。”又有人笑道:“殿下平日里太过劳碌,如今借机歇一歇也好。”
楚昀笑道:“屋里全是父皇赐下来的药,我估摸着能吃个几年呢。”
忽然旁边瑞王含笑道:“太子殿下还是再上些心的好,良药苦口利于病,您可千万要好好调养好腿脚了,虽说腿脚不灵便,于性命是无碍,但您可是一国储君,身子骨可是事关社稷的,前朝那景帝的大皇子,不就是因眇了一目,二皇子才承了太子之位吗?”
楚昀这些日子养病本就脾气暴躁,心中更是原有些心病,忽然听到瑞王这么一说,放了脸下来大怒道:“瑞皇叔这话是什么意思?竟是咒我残疾不成?”说罢已顺手将跟前茶杯的茶水直接泼向了瑞王。
瑞王躲闪不开,一身青色王服登时淋漓全湿了,连脸上也都是茶叶,狼狈不已,东宫幕僚连忙上前劝阻道:“瑞王爷也是一片好心,怕殿下不好好吃药调养,虽说说话不太中听,也不是故意的。”
楚昀暴躁指着瑞王鼻子骂道:“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呢!平日里装得不知多清高,怎么也不见登过东宫的门?来了也净给人添不痛快,甭仗着那点儿辈分,就来孤跟前摆什么皇叔的架子,也不知是哪门子的奴才生的!”
这话却已辱及瑞王生母了,他脸色登时也变了,到底什么也没说,只冷笑了声,转头拂袖走了。只有东宫诸位幕僚们好不容易安抚着楚昀平息了怒气,命着台上歌舞又重新兴起来,才算是揭过了此事。
双林看了这场闹剧,也并未停留太久,只回了宫里交了差,回了屋子后,想了想,瑞王和福王的关系,他是记得的,福王如今被圈,瑞王当真独善其身,一点不在乎?太子这腿……真的还能好吗?洛贵妃一听说太子腿伤,便一直向元狩帝请求要去东宫探视太子,却一直未得到允许,楚昀前些日子受了惊吓,却也忘了自己生母,整日里只是被元狩帝哄着乖乖在东宫里养着腿伤,他真的会一直这样稀里糊涂下去吗?
双林翻来覆去睡了一夜,第二日他不当差,他想了想,便直接告了假出宫去,换了便服,悄悄去了同兴镖局找了肖冈。
肖冈看到双林道:“难得见你出来一次,我有事正想找你呢。”
双林低声道:“宫里忙得紧,为避人耳目,我也不太敢出宫,可是有什么事吗?”
肖冈道:“这些时日,我一直注意观察肃王爷的行军动向,如今感觉,却有些不对。”双林一听心里微微有些抽紧,忙问道:“哪里不对?”
肖冈道:“有些地方,明明能一鼓作气便攻下来的,王爷却偏偏按兵不动,消耗对方,围城不攻,打得很是小心,而且明明可以直取要塞的,王爷却一城一城的慢慢攻着,兵力上极为吝惜,每攻下一城,便厚赏士兵将士,收其粮草……”
双林松了口气道:“稳扎稳打,不是很好吗?”
肖冈摇了摇头道:“这和王爷一贯将兵手法大不同,三王之乱,为祸半壁江山,若是能速战速决,擒获对方首领,便能很快平息,但王爷如今这种手法……倒有些像借着叛军,在养自己的兵,训自己的将,时间越长,王爷对这平叛大军掌握得就越深,威信越来越重,这自然是好的,可我看着……”他犹豫了许久,低低对双林道:“我觉得,王爷……不会是想……”他将手掌朝上摊平,往下一翻,做了个手势。
第122章 印章
双林有些茫然地走在京城大街上,肖冈说的话仍然在耳边响着:“这次洛文镜也跟着王爷出京了,想来王爷身边能人也多,论理也不该说这些,只是这事……唉,按说你老兄我也不是个爱说那些什么忠孝的话的人,但是这事实在太险了,福王那事还在前头,虽说这位是亲子,但是天家无父子,真有个行差踏错,老弟,你可要想好退路……”
肖冈说得很隐晦,显然他也在猜疑着双林是否也参与了其中,因此也只是说得十分和软,毕竟这事成王败寇,若是他毫无牵挂,那这条路他无所谓,只是这些年他日子越过越好,镖局生意兴隆红火,妹子又得嫁良人,肖家香火有继,不得不说,他多少是有些犹豫的。
双林想起楚昭走之前和他说的话和神情,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所有事情都是被人安排着的生活了吗?他生下来便是太子,没有办法选择的成为众矢之的,然后在腥风血雨荆棘丛中成长,最后却在残忍的斗争中,被母后放弃,废去太子之位,就藩为王,他接受了现实,勤奋治理藩地,拥有了贤王的名声,羽翼丰满之时,却再次被剪去羽翼,削藩回京,曾经努力奋斗的一切,拱手让人,屈居人下,凡事再次受制于人……
双林蹙着眉头走到一处店铺,看到上头招子上写着金石斋,心中一动,想起因为楚昭打了胜仗,元狩帝也时常命人送了赏去给楚昭,他心里忽然起了个大胆的念头,走了进去,一位伙计春风满面地迎了上来笑问:“客官,请问是要刻章?还是要买料?”
双林道:“可有田黄石?我要刻个印,立等可取的,可加钱。”
那伙计一看他直接开口问这么贵重的料子,又是急着要,出手大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忙道:“客官这是找对店了,这京城里能刻这么贵重料子又能立等可取的,可没几家,我们这儿可是随时有金石大家坐镇的。”一边殷勤地请了他进了里头贵宾房,不多时果然捧了一盒子的田黄石上来,又请了那金石师傅过来候着,双林拣了块拇指大小的道:“就这块,替我立刻刻了。”
那金石师傅忙问:“刻的什么字样?”
双林拿了笔过来,自己写了四个字,那金石师傅看了有些踌躇问道:“本以为客官是要刻名章,如今看来却是闲章,这么小的章要刻这么几个字,这字肯定会小了些,客官可想好了?还有——敢问客官,这第三个字,是不是写反了?”
双林淡淡道:“你就按这个样子刻上,要快,一个时辰后我便要。”
等到双林回宫时,刚刚好赶上宫门落匙。双林回去自己院子没多久,便听到个消息,道是太子殿下夜里有些发热梦魇,醒起来有些思念母妃,便给元狩帝请了旨意,让太子妃进宫给洛贵妃和太后请安,元狩帝居然准了,恩准太子妃给洛贵妃和洛太后请安。
双林听到这消息也有些困惑,太子一贯冷落洛贵妃,大概是想保证自己的储位更稳固,和洛家避嫌,然而如今却忽然要派太子妃进宫请安,不知又有何打算,而几乎将洛太后、洛贵妃软禁在后宫的元狩帝,为何却又不再避讳了,让太子妃进宫?他摸不清元狩帝到底想做些什么,帝心莫测,他只有更小心地当差。
又过了一个月,西南军再次传来捷报,打破滇王大军,叛王原滇王死于战场,其王府世子等被俘,押送回京等候处置,三王之乱如今仅剩下闽王,但闽王也的确是三王之中兵力最强,藩地最富庶的一个,加上其藩地靠海,又勾结了倭寇山匪,颇为棘手,但不管如何孤掌难鸣,三王之乱未到一年便已平了两藩,已是意外之喜,朝廷上下是喜气洋洋。
元狩帝也又吩咐赏了肃王不少东西,又是赏了一批东西给平叛大军的将士劳军。负责赏赐的天子使臣将礼品送至肃王中军驻扎之地时,远远看到一支铁军骑马飞驶而来,一面玄红交色的巨大肃王旗迎风翻滚,猎猎咆哮,原来正是肃王楚昭刚从战场上下来,看到他们这支打着朝廷龙旗的仪仗队伍,方停了下来,为首楚昭冷峻的面容上眼眸像是覆着薄冰,披甲带刀,浑身带着血腥气,恍如一尊威风凛凛的杀神一般,身后清一色的黑甲骑军,在劲风中身姿彪悍,整肃而立,俨然一股凌越众生睥睨四方的气势。
这次劳军的使臣主使是敬事房太监田增鲁,副使为兵部主事左凤添,看到肃王如此,均心下暗自凛然,久闻这位肃王在藩地,不过弱冠之龄就率军打退了戎狄之军,在京里之时看他谦和温厚,还以为传闻多有夸张之处,如今看他出征不过半年,便已将叛王其二擒获,又是亲上战场搏杀的,果然是个文武双全的贤王,一时两人都忙上前见礼。
楚昭听了他们来意翻身下马道:“原来是父皇使臣,战场上身披甲胄,施礼不便,还请两位使臣稍等,待我沐浴焚香,再来接旨。”
田增鲁忙笑道:“叛王祸乱天下,王爷捷报连连,陛下圣心甚悦,特命左凤添大人和在下前来劳军,还望诸位多加勉励,早平叛乱,出京之时,陛下就有交代,王爷出征在外,礼数不必强求,只叮嘱下官们将劳军之物送到便好。”
楚昭道:“父皇隆恩,便是如此,君臣父子之礼岂可轻忽。”一边命人立时传了军中大将,又备下香案,自己回了帐中,匆匆梳洗后换了干净衣袍,接了劳军的旨意,又命人举办了盛大的宴会接待天使,大帐之中,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楚昭坐在中央,看着诸将们喜笑颜开,面容淡漠,饮了几杯后便起了身回帐了,帐中还放着元狩帝赐下来的专门指明给他的东西,有按着他尺寸做好的衣袍靴子,有日常用的防疫病的药丸,有锋利的宝刀,有护身用的锁子甲,还有他爱吃的点心。
他也无心细看,只是一个人默默坐在那里发呆,帐子掀了起来,骆文镜走了进来,看到他如此,含笑道:“适才旁敲侧击问了下,如今京中倒是好消息的多,春闱案、福王案一事了了,太后和贵妃几乎是软禁在宫中再没见过人,太子摔伤了腿,听说,宫里傅双林公公,也刚提拔了御前副总管,那田内使还说了,这次陛下赏赐之物,还是傅公公亲自到内库盯着给您挑的。”
楚昭眉目深蹙,低头又掀了一托盘上的红布,看到里头满满的都是些金玉玩器,大概是看他出征在外,给他赏人用的,他低头拿了个文彩辉煌的纯金麒麟轻轻摩挲着不语,骆文镜看他如此,道:“殿下莫非是又犹豫心软了?如今情势虽然利于王爷,但是未尝不是帝王之心术,如今您领兵在外,兵权在手,陛下如此动作,恐怕不过是让殿下您安心平叛,等三王之乱一平,殿下回京,交出兵权之后,情况如何,又很难说了。毕竟陛下年富力强,一个太强的儿子和一个软弱但听话的儿子之间,只怕后者更容易掌控……殿下已错失过一次良机,削藩回京,这一次……”
楚昭久久不言,很久以后才有些涩然道:“海狼那边联系的如何了?”
骆文镜笑道:“自不必说,只待王爷一声令下,那闽王不过是囊中之物罢了,朝野只以为闽王难攻,实际上于王爷来说,却是易如反掌,到时候朝廷只以为王爷还在闽中胶着战事,我们却可趁此良机,悄然率大军回京……必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又有谭指挥使多年布下的人脉,必能以最小代价,取得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