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本该是她与明郎表哥在一起的好日子,她已联手姑母,悄悄筹谋了许久,原以为计划会完美实施,今夜过后,新的一年,她就是明郎表哥的新妻子,而那个鸠占鹊巢的温氏,就会被扫地出门,她原是那么地欢喜与期待,结果却因为母后突然晕倒、明郎表哥携大夫折返回来,计划中断,没能成事……
……心心念念的美梦,暂时破灭,她心里为此已经够难受了,没想到,更叫她难受的,还在后面……
……什么长生锁、清水河……一通旧事追忆下来,母后竟因那块“铁疙瘩”和那呆老头的几句疯话,认定了温氏是她同母异父的亲姐姐……不……她没有这个姐姐……她不要母后用那样温柔慈爱的眼神看温氏……母后只是她的,只是她与皇兄的母后,温氏她不配,她不配!!
尽管内心的理由南辕北辙,容华公主对此事的抵抗程度,半点不比她那位皇兄少,她怔怔地望着母后,摇着头道:“她不是我姐姐,她不会是我姐姐的,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因为内心的深深抵触,这最后一句,几是从容华公主嗓子里吼出来的,太后唇际的笑意微微凝住,但也能理解儿女们一时无法接受,毕竟,她这个生身母亲,在看到这只长生锁时,都激动地差点晕了过去,对嘉仪和弘儿来说,短时间内,突然多了个姐姐,一时情绪过激,无法接受,不是不能体谅。
慈爱的太后,也未计较小女儿的失态与无礼,只笑抚着温蘅的面颊,安慰她失而复得的大女儿道:“此事突然,嘉仪她一时无法接受,等过几日,想明白了,她会认你这个姐姐的。”
莫说容华公主,就是温蘅自己,一时也无法接受此事,尽管那长生锁的存在,以及父亲与太后相对应的回忆,充分证明,她就是太后与辜先生的遗腹女,可是她做温家女儿已做了二十一年,从小到大都是父母亲的孩子,是哥哥的妹妹,这认知,烙在她的骨子里,伴随她到如今,却在今夜,陡然间全被推翻,她一下子就从“温蘅”,变成了“辜蘅”!
身份的错乱,让她明知“辜蘅”才是铁一般的事实,可还是觉得自己是“温蘅”,一时之间,无法转过弯来,也无法对太后唤出一声“母亲”,只能在太后慈爱的目光注视中,微低着头,垂睫不语。
太后也能体谅温蘅的心境,今夜之事太过突然,阿蘅她也需要时间好好想想,不急,往后她们母女还有长长的一生相守,这是上天对她的弥补,她要好好珍惜,她要把这些年亏欠阿蘅的,全都弥补给她,来日方长。
重逢的未来,灿烂地胜过美梦,仅是想一想往后的亲密相处,太后就欢喜地想要落泪,尽管已时隔整整二十一载的光阴,尽管她早已成了先帝的妃嫔,为先帝生下了一儿一女,可她心里,没有一刻忘记广陵旧事,没有一刻忘记鹤卿和她的长女,原以为这一生都将带着这份伤心遗憾而活,没想到此生还能有母女团圆的一天,太后凝望着身前的年轻女子,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犹记得,在还没有见到阿蘅的时候,她还因为嘉仪没能嫁给心仪的明郎、伤心到终日以泪洗面的缘故,对这个青州来的温氏,暗暗不悦,可等真见到了阿蘅,她却情不自禁地喜爱她气韵清华、行止得体,不由自主地心生亲近,她看着阿蘅与明郎那样恩爱般配,心里更是忍不住地去想,若她与鹤卿的女儿还活着,应就是温蘅这般年纪,如能像她这样,在父母的呵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嫁得如意郎君、生活美满,该有多好……
这般一想后,她将心底那些因疼爱嘉仪而不喜温蘅的心思,抛却了大半,接纳了这个明郎媳妇,把她当自家人看,还差点一时兴起,收她做了义女……
太后想到此处,唇际笑意更浓,她望着阿蘅身前被温先生戴上的那只长生锁,想到阿蘅那只雕刻着蘅芜花叶纹的“诗酒年华”,猜测那只长生锁,应是温先生和他妻子,在给她女儿取名为蘅后,特意订做的,他们保留了原锁的“诗酒年华”四字,保留了阿蘅不知来历的过去,又重新订做长生锁,篆刻蘅芜花纹,取意阿蘅从此新生,是他们温家的宝贝女儿。
太后心中对温家人,真是感激不尽,她看温蘅,也真是怎么也看不够,尽情沉浸在母女团圆的欢喜中,阁内也无人敢出声打扰,一时无人说话,只听见室内炭火燃烧的“吡剥”声,与寒风打窗的沙沙声响。
澄心阁窗下,顶着寒风,将一切听在耳中的华阳大长公主,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早在长青来报“太后娘娘晕倒”时,她就知道,与嘉仪这傻丫头的计划,大概实施不了了,只是当时她是“醉酒之人”,只能硬着头皮将戏演下去,好似听不见长青的惊呼,由着侍女嬷嬷们,将她扶进碧薇轩房中,伺候躺下。
这般躺了些时候,明郎始终没有回来,她心道难道素日身体并不十分康健的太后,真的突染急症,出事了不成,遂起身去看,没想到竟在阁外窗下,听到了这样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温蘅,居然是太后在宫外的女儿,不可思议,怎么会这么巧?!!
华阳大长公主心中存疑,但透过明窗,暗看太后那架势,已铁了心认定温蘅是她的亲生骨肉,像是恨不得要立刻光明正大地认回女儿,当今圣上一向注重打造“纯孝”名声,要在天下人面前做个孝子,大抵会顺他母后的心意,册封温蘅,什么县主、郡主,太后大概不会满足,这温蘅,怕是要与容华公主平起平坐,也捞个公主当当……
华阳大长公主想到此处,不由在心底冷笑一声,公主,天下最尊贵的金枝玉叶,倒像成了烂大街的玩意儿,谁都能当得了!!
一个乳母,生了皇子,做到贵妃,最后,还成了一国太后,已是史所未有的奇闻了,这要再来一个民间公主,这野史讲起来,可就更好听了,到时她那仙逝的皇兄,也不知要在这桩野史奇闻里,被后人编排成什么模样,编排成什么样子,也是自找!
后宫佳丽如云,多的是出身良好的美貌世家妃嫔,却偏偏要去幸一个有几分姿色的低贱乳母,真是有梁开朝以来,后宫从未有过之事,一时贪色幸了,事后皇兄大抵也觉丢人,将姜氏抛在脑后许久,才重又想起来,自此偶尔兴起,才去她那里坐坐,姜氏所承帝恩,与后宫其他妃嫔相较,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望尘莫及。
也是姜氏命好,如此淡宠,居然还怀了身孕,生下皇子,凭着这皇子,在宫里慢慢熬着资历,渐也做到了九嫔之末的充媛,而后在今上入主东宫后,母凭子贵。
其时,有朝臣也不知是不是暗奉今上之命上书,请立新太子生母姜氏为皇后,遭到了朝堂的激烈反对,皇兄也没糊涂到那份上,只立了姜氏为贵妃,原本凭姜氏这出身,不仅身份低微,入宫前还嫁过人生过孩子,只立为贵妃,都要受到激烈非议,但因先前皇兄没有纳谏立她为后,相较之下,贵妃倒也可以接受了,朝堂平息,未因此事再起波澜。
皇兄早年游历花丛,可自废太子一事后,夺嫡之争终结,选立了新太子,渐渐龙体不佳,人的心气神,也像是跟着淡了,不再纵情风月,后宫无后,秦贵妃也失宠离世数年,姜氏姜贵妃,成了后宫位分最高的妃嫔,常在御前侍疾,瞧着有几分像独宠,但实际上,骨子里也不过是个端茶递水的奴婢罢了,一如她的出身。
如是三年,皇兄病逝,姜氏成了太后,今上为博个“纯孝”的声名,以江山奉养,她这再度孀居的日子倒是过得畅快,畅快地都要把与先夫所生的女儿,给昭告天下了,不知皇兄若地下有知,作何感想?
华阳大长公主愈想愈觉此事荒诞可笑,也愈想愈觉此事太过巧合,嘉仪那傻丫头,到底是她皇兄的血脉,她平日里卖她几分面子就算了,难道以后见着温蘅,她也要客客气气待她,笑话!!
对此事极度存疑的华阳大长公主,心中暗一琢磨,决定暗中派人前往青州琴川、广陵两城,悄查温蘅身世,若温氏这家人,真有欺君之嫌,那他们就是自掘坟墓,都用不着她动手,他们就是不死也得揭层皮,明郎也救不得!
华阳大长公主心里定了主意,边笑语边向阁内走去,“醉醒了一阵儿,听侍女说太后娘娘晕倒了,急急地赶过来看,却听到了这样的好消息,看来我的明郎,是注定要做太后娘娘的女婿。”
华阳大长公主言下之意,众人都听得明白,容华公主心中一酸,太后心中却是欢喜不尽,她简直想留在沈宅不走了,抑或是将温蘅带回慈宁宫去,在皇帝左劝右劝,再三请母后保重凤体、回宫休息后,才在鸡鸣时分,牵着温蘅的手,依依不舍地走到沈宅门口,上了马车后,还手揭开窗帘,嘱咐温蘅明日初一早些入宫见她,听到温蘅答应下来后,才含笑放下窗帘,吩咐车马行进。
圣驾来此的车马,是微服出行,帝后同乘一车来此,自也同乘回宫,今夜之事,也真叫皇后惊诧万分,在回宫的路上,她忍不住感叹道:“都道是无巧不成书,明郎外放青州,娶回来的妻子,竟是母后在宫外的女儿,这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她如是感叹了许久,圣上却始终一言不发,皇后侧首看去,见圣上阖目靠着车壁,像是睡着了,可冷凝的眉宇,却昭示着他并没有睡去,且心境,也不怎么好。
皇后熟悉圣上性情,知晓他极少在亲近之人面前展露不快的心绪,这几年圣上虽专宠冯贵妃,可待她依然尊重,不会这般故意冷淡地不与她说话,圣上现下如此,定是因为母后认回长女一事,心情真差到一定程度了。
……可,为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狗爹死的早,狗子没有学到狗的精髓,狗得过于简单粗暴
狗爹:来,爹教教你润物细无声~
狗仔:……你润得太失败了,细无声地谁都不知道,人都要死了,妈都没可怜可怜你,没松口答应下辈子嫁给你,可惨了,我都在后面听见了
狗爹:…………
第86章 失去
……难道是因为圣上觉得这事不太光彩?
……与一众生母家族赫赫的皇室子弟不同,自己的母亲出身低微,那些原本已经过去了的旧事,将因为楚国夫人的身世被揭开,重又显露人前……
……届时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太后的出身,也会被天下人频频提起,圣上作为大梁江山之主,本该处处高贵完美、无可指摘,但身后却有这样一段不算光彩的旧事,到时候将被传得人尽皆知,成为大梁臣民茶余饭后的谈资,且因为楚国夫人的存在,这民间热议,不知何时才能消停,圣上是在因此心情不快吗?
……也不应该啊,圣上纯孝,当以太后之乐为乐,不该在今夜母后最欢喜的时候,一而再地泼母后“冷水”,圣上也不是汲汲声名之人,不至于为几句民间非议,心里不痛快到如此地步啊……
与圣上同乘一车的当朝皇后,思来想去,实在不明白圣上为何如此,而随走在马车一旁的御前总管赵东林,心里头,敞亮地就跟明镜似的。
饶是他再怎么猜想圣上这桩秘事的发展与结局,他也决计没想到,这事,竟会拐到这方向上去,直把他这个见多识广的大内总管,都给震得目瞪口呆,心中如掀起了惊涛骇浪,而身在其中的当朝圣上,怕是早已被那滔天骇浪,给重重拍打在了沙滩上,整个人,都心胆俱裂,回不过神来了……
这桩秘事,应该就这般收场了,若事已至此,圣上还不肯放手,这事还不能秘密收场,那这……这……这岂不是……
赵东林不敢深想,这也不是他能想的,只是一路默默地悬着心,在马车驶回皇宫后,小心翼翼地扶圣上下了马车,趋步跟在圣上身后,静看圣上忍着内心燥火,走至太后所乘的马车前,亲自扶太后娘娘下车,神色平静地与笑容满面的太后娘娘说了几句后,目送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分别乘着凤辇离开。
赵东林微一摆手,内监们将龙辇抬至圣上身边,但圣上却不乘辇,就这么负着手,在寒风呼啸的夜色中,一步步地往建章宫走。
赵东林无法,也不敢开口相劝,只能领着一众侍从在后跟着,并暗使眼色,示意自己手下几个徒弟,都小心机灵着点,圣上现下估计就跟将爆未爆的火山似的,别一个不长眼,惹火上身,到时候挨训挨打,只能认命,谁也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