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自然就包括了曹昂的父亲,冀州牧曹操。
人的心理是很奇怪的。如果朝廷下令,摆明车马说要分田改制,那么地方上的豪强大族会联合起来拼死反抗。但若是通过曹昂这些近臣,向外释放上意,那么接到消息的人就会认为自己拿到了机密,他们会尽快利用这些消息保护自己的利益,同时也就站到了皇帝所希望的立场上去。
比如尚书令杨彪,比如冀州牧曹操,也比如接到曹昂信后紧急处理了族中田地的其它人他们在大多数豪强大族还在观望的时候,已经处理了手上的田地,换成了在随后的改革中朝廷允许保留的金银之物,他们最大程度保全了自己的利益,而且也因为放弃了田地,在随后的分田改制中不会再受到冲击他们就会从原本最可能的政策反对者,变成皇帝新政的支持者。
但是像这样的人物,终究是稀少的。杨彪乃是尚书令,曹操乃是天子第一信臣的父亲,而其他接到消息的人,不管处在什么位置上,能与曹昂有联系,便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贵族”。
刘协虽然一心想要连最穷苦的百姓都能吃饱穿暖、甚至读书识字,但在实践的过程中,却还是不得不包容这个时代某些最顶级的“豪门”。当然与此同时,暗中的消息传开之后,凡是愿意就此割舍大量田地的豪强大族,便可以认为是自愿追随了中央,这也是他们的机缘。而在经过这一波之后,仍是不为所动,又或者观望等机会的豪强大族,便已经眼睁睁看着这最后的机会溜走。
此时听了皇帝的问话,曹昂抬眸道“臣父很高兴。”
“高兴”刘协难掩疑惑之色。
曹昂轻声道“其实臣的父亲一直都希望自己能为陛下、为汉室做更多事情,只是从前伏于袁绍帐下,不好擅动。等到陛下驾临官渡,转瞬之间消灭了袁氏,臣父总觉得未能出尽全力。所以他其实也一直在等机会,向陛下尽忠”
刘协恍然。其实曹操年轻的时候,还真是有点理想主义的,曾经想要刺杀宦官张让,事情不成逃走之后,仗着父祖的关系才保住了性命。人的野心是一点一点起来的。现下他十年就收复了天下,曹操没能挟天子以令诸侯,也就没了后面那些想法,倒真是大汉能臣了。他有些感慨,亦轻声叹道“朕从前倒是没能体察子脩父亲这番忠心”
曹昂笑道“要对陛下尽忠的臣子如此之多,陛下又何须格外留心其中一个”
“子脩这话说的,”刘协笑道“倒像是做过皇帝一样。”很会站在皇帝的视角去看事情,想问题。
曹昂不接这话,说一个臣子像是做过皇帝,已经是有些不正经的玩笑了,又道“不知道陛下是想先做哪一件事情是先车驾东归洛阳呢还是先行分田改制”
刘协明知他是不接自己的玩笑话,偏要笑道“子脩这么会体察朕心,不如来说一说,你若是朕,会先做哪一件事情”他也想听一听从曹昂的视角来看,究竟怎么做才是最妥当,也最彻底的。
曹昂一看皇帝面上的笑容,便知道这是皇帝的恶趣味犯了,躲是躲不过去的,无奈叹了一声,道“如今户调所收,比从前多了三成;吴地所出,又倍于冀州。前有尚书令散尽族中田地,后又有臣奉命泄露机密于诸君。天下机敏者,其实已能猜知陛下用意。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先行分田改制,待到尘埃落定,再车驾东归,抚定天下,一切都有一个新的开始。”
刘协仔细听了,道“子脩还是仁厚。”
曹昂便知皇帝行事与他相反,是要先归于洛阳,再分田改制,不禁微微一愣。
刘协眯起双眼,收了方才谈笑之色,透出一丝危险寒意,道“要什么新的开始分田改制,杀尽天下吸血虫,自然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他微微侧脸,看向曹昂,忽然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道“你知道怎么杀虫子才最快吗自然是放一点温暖的光出来,将他们拢作一团,这才好一把火燎死。”
曹昂明白过来,车驾东归洛阳,就是皇帝放出的那一点麻痹人心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