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2 / 2)

然而英华小仙君的赌运似乎十分不佳,他这么说了才没多久,这山匪便出了事。这一年,当地莫名发了一场瘟疫,百姓死伤无数。山匪那时不过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几年前,他娶了当地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做老婆,刚生了个大胖闺女。某日山匪运气不佳,碰到了硬点子,险些丢了性命,回到寨中却意外发现自己妻子与他人私通,正在谋划夺他家产,而他视若珍宝的女儿竟然并非亲生,几重打击之下,登时病倒。

山匪虽然为人心狠手辣,对于妻女却十分看重,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一件一件往家里搬,妻子说要什么便去外头费尽心力弄来,谁想到妻不是他妻,女儿也不是他女儿,他看着自己浑身发出来的症状,知道自己恐是感染了瘟疫,命不久矣,因而挥剑将那一双奸夫淫妇斩死,待要挥剑再去砍那女婴时却蓦然停住了手。

小女娃娃躺在床上,睁着一对又大又圆的眼睛看着山匪,嘴里呜里哇啦像是在对他讲话。这山匪不知怎么便想到了昔年在山林之中餐风露宿的日子,想到一只皮毛漂亮,眼睛明亮的小鹿在山林间跳跃奔跑,如同一个非世俗的精灵。

在那一刻,山匪心中的善种猛然拔长数寸,生出颤颤巍巍几枝树叶。他当啷一声丢下剑,抱头痛哭。此后山寨倒了,山匪也不见了踪影,人们都说他死了,山寨中的匪徒本想分了家各奔前程,谁想到原本堆了不少财宝的宝库里什么也没剩下,只有当地小镇上一位义诊大夫某日醒来发现院子里放着一口小箱子和一个哇哇大哭的女娃娃,打开那箱子一看,里头满满都是财宝,有人留言于他,言明此笔财宝供大夫用于购买药材救治染病之人,剩下的则用于抚养女婴长大,如有违背,叫他不得好死。

后来这场瘟疫终于还是平息下来,大夫将这女婴抚养长大,至于那山匪,早在那之前就已经独自死在了山中的小屋里,死时屋外雪花簌簌,仿若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夜。

长鸣用手轻轻一比:“恶种三寸五分长,善种三寸不到些,本局是本君赢了。”

英华小仙君点点头:“是魔君赢了。”

长鸣见他手下不停,问他:“你在做什么?”

英华小仙君道:“为他筑个坟。”

长鸣哈哈笑道:“人死灯枯,三魂七魄都拘走了,一副皮囊,有没有坟冢又有何区别?”

英华小仙君却不搭理他,只是一本正经将那因为瘟疫流脓腐臭的尸体仔细清理干净了,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才将他葬入林中。不知有意无意,葬得仍是多年前那一对鹿母子死去的地方。

英华小仙君道:“人生一世,有缘起便有因果,那官宦小姐便是母鹿转世,他的女儿又是那小鹿转世,冥冥之中,一切或有定数,至此也算是为他做个了结吧。这局虽是魔君赢了,下一局却还未知鹿死谁手呢。”

长鸣发现这小仙君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嘴里道:“那便再去看看第二世。”

第104章 能力者之战

飞雪连天, 路上的行人匆匆而过, 只为了能早点赶回家去喝碗热汤。道旁一座冷风嗖嗖的破屋里却坐着一白一皂两个人,白衣的生得英俊非凡, 用玉树临风来形容都怕会显俗, 皂衣的生得清秀俊逸, 身上衣服颜色虽重却挡不住叫人心生向往的亲切感。他两人对坐在这到处飘雪满屋顶窟窿的破屋里,各自手中拿着个酒杯, 对着一张……冷巴巴的烧饼喝着酒。

白衣的说:“关于轮回转世之后的灵魂与前世的是否算是同一人, 仙君可有高见?”

皂衣的揪下一小片饼说:“际遇不同,性格也未必相同, 说是同一人未免牵强, 倒不如看做一母同出的血亲兄弟姊妹, 冥冥之中虽有联系,却又有所不同。”皂衣的吃了饼道,“魔君何时又对轮回体系有了兴趣?”

白衣的明明轮到回答问题,却并没有趁机揪块饼下来吃, 只道:“无聊而已, 何况这饼已经冷了, 里头的肥肉也失了味,没有方才的好吃了。”

皂衣的便生气地道:“再不好吃也是小仙花钱买的,你又没出钱!”

白衣的便道:“本君怎么没出钱了?”他手一伸,手上便多了数锭金灿灿的金子,“要不是仙君不许本君用这些金子,你我又怎会沦落到露宿荒郊野外两人分食一张烧饼的境地?想当初也是仙君提出钱财之事由仙君解决, 本君才信了你,哪里想到……”

这白衣的自然是长鸣,那么皂衣的也就自然是英华。英华闻言,脸顿时红了一红道:“小仙……小仙也没想到凡尘已经改朝换代,前朝的货币说废就废了。”眼见着那英俊的死对头又把手里用法术变出来的金子往自个儿跟前送了送,小仙君立刻着急大喊道:“但是不能骗人,绝对不能骗人,你这样会破坏货币体系稳定的!”

长鸣道:“本君倒是无所谓,只不过你那小朋友半张烧饼可够吃了?”

才说着,远远地便见到有个黑影迅速向着这里靠近。等到近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八、九岁的半大小子,浑身破衣烂衫的,身上还有不少新伤旧痕。

长鸣欣赏一番,赞扬道:“被人欺负了就加倍报复回来,就算自己被揍得再惨也要对方付出几倍于己的代价,本君早说了,这小子天生就是个成魔的料子。”

英华却道:“空口白话谁不会讲,你可看见他心中的善恶种了,如今善恶高低差不了几厘,算上前世结束时候的差数,这一世可见是我的善种生得要比你的更快些了。”

长鸣道:“哦?不知是哪个上回才说过一时输赢算不得什么,过完这一世再来论高低。”

英华才要开口,那小子已经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于是他和英华只得住了嘴,两人往一旁的高台上一坐,便坐成了两尊彩漆剥落的泥塑木雕。

那小子急匆匆钻进屋来,嘴里不停哈着冷气。因为穷,他脚上没有鞋,只找了块破布裹在脚上权作鞋袜,大雪天里来来去去,脚上早已冻出许多冻疮,一双脚又红又肿,看起来十分可怜。见到供桌上摆着半张冷透了的大饼,他不由得欢呼一声,一把抓过大饼就吃了起来,由于吃得太快,中途给噎了个半死,只得冲出去猛往嘴里塞了几大口雪,才将那口饼又咽了下去。

这便是那山匪的第二世了。

前一世,他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弃婴,这一世也好不到哪里去,父母在他幼年时候便因战乱相继离世,这小子无依无靠,流落街头,成了一个流浪的乞儿。与前世不同,这一世他并没有在山林里练出来的好把式,也不如上一世心狠手辣,除了吃得起苦扛得起打,性格够执着,看起来倒是比上一世性子要平和一些。

英华和长鸣虽然说好了两人只当观察者,绝不能插手这小子的三世,然而这一次两人一来就看到小子被人打了一顿倒在街头,又伤又饿又冻,如果不施以援手恐怕赌都不用赌就直接挂了,所以未曾仔细思考,英华便出手相助给了他半个冷馒头,又凭空画了一座无名神庙,为那孩子遮风避雨。

小乞儿吃得飞快,没一会儿就是大半张饼下肚了,却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低低的一声什么声音,像是小动物的鸣叫。小乞儿吓了一跳,飞快地把剩下那点饼藏好了,然后才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不知什么时候,这破屋子的外头被人放了一口篮子,篮子上遮着布,因为放的时间久了,大半被雪盖着,所以一开始没能引人注意。

小乞儿偷偷摸摸地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看到,才伸出手飞快地将那只篮子拎进了“家”里。他把那破烂的门板一关,习惯性地用重物顶上,而后才敢伸手去弄那口篮子。在小乞儿看来,篮子这么沉,里头装得就算不是吃的也应该是些能用的东西,谁想到拨开雪再将那块厚厚的土布揭开一看,里头竟是一个瘦瘦小小的活娃娃。

这娃娃也不知道在雪地里冻了多久了,或许是命大,至今未死。小乞儿傻愣愣地看了那婴儿半天,拎起篮子就往外走,英华与长鸣两人俱能千里视物,自然不把这点距离放在眼里。他们看着这乞儿将篮子扔在外头,想要进来,走到一半又停下来,重新折回去提起那口篮子。篮子里的小娃娃浑然不知自己面临二次舍弃的命运,拼命挥手蹬腿,似乎在努力证明自己还活着。乞儿闭了闭眼睛,这次一瘸一拐走出去一段路,将那篮子放下才走了回来。

长鸣道:“倒是个懂得取舍的,知道自己没能耐救活个人。”然而话未说完,这乞儿却又停下了脚步,他在雪地里走来走去,仿佛十分焦虑,末了又走回去将那口篮子抱起来,这次一路送进了小镇,放到了有人来往的街道。

乞儿也不走,他躲在街道一侧的暗处,探出脑袋观看。风大雪大,人们早已回家,哪有什么人在街头逗留。乞儿等了半天,只等来两个路人,其中一个看也不看便拔腿离开,另一个打开篮子看了看,立刻又放了回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婴儿在雪中咿咿呀呀地唤着,并不知道这漫天飞舞的漂亮东西会要他的命。乞儿终于等不下去了,垂头丧脑地走出去将那口篮子抱在怀里,又一溜烟地跑了回来,重新拎回了他的破庙里。

“这可怎么办好……”孤苦伶仃的小乞儿愁眉苦脸地望着这个小孩子,乱世之中即便是一个成人想要养儿育女都不容易,何况是他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街头乞儿,然而小婴儿并不懂这些,只是拼命地咿咿呀呀说着话,仿佛知道自己重新有了依靠要讨好乞儿。

小乞儿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婴儿的脑袋瓜。小婴儿打了个哆嗦,跟着轻轻地打了声喷嚏,把小乞儿吓得赶紧脱下自己的破衣服给她捂起来。就是在那一刻,英华看到小乞儿心中的善种上颤颤巍巍地伸出了一根新的枝条,与老的那些枝条相比,这根枝条显得更为柔弱,却竟然结出了一个小小的花骨朵。那婴儿每笑一笑,这小小的花骨朵便跟着一起颤动起来,仿佛在表达着主人心中的欢喜。就连英华也不由得感叹,世间缘分竟是如此奇妙,兜兜转转,这乞儿与那女婴竟然仍有缘分。

日子再艰苦仍要往下过。小乞儿身边多了一口人要养,日子比以前更艰难了,小乞儿心里多了一个牵挂,日子也比以前似乎更充实了一些。就连这一仙一魔也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做到的,明明自己也还是个小孩子,却想尽办法将那个女婴抚养起来。

时光荏苒,两个小孩子长得飞快,小乞儿已然是个二十出头的帅气青年,小婴儿也长成了一个模样周正的大姑娘。两人以兄妹相称,互相扶持着过日子,竟然也把这日子过得顺遂起来。这一年,小乞儿已经是间打铁铺的大伙计,匠头看中他,他那一身本事也足够两兄妹过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日子。这些年里,善种长得虽然不快却平平稳稳,尤其是那朵小花早已盛开,花瓣舒展的样子十分可爱。小铁匠为人义气,时常帮忙乡亲们,谁家有需要帮助的去找他,总能得到回应。

英华对长鸣说:“看来他是吸取了上一世的教训,这一世打算好好过日子了,魔君,这一世恐怕是你输了。”

长鸣魔君却伸手捏了一把小仙君的脸说:“别嘀嘀咕咕的,先看下去再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红尘俗世待得久了,又整日里在一起,这位魔君近来很有些手太闲的迹象,说没两句就想着捏小仙君脸蛋一把,撸小仙君头毛一下的,搞得小仙君几乎要炸毛。

“又不是猫猫狗狗!”小仙君生气道,“你为什么不去撸你那只凶狐狸。”

变小了以后被魔君围在脖子上充当围脖的小狐狸听言便松开咬着自己尾巴的嘴,冲着小仙君一口咬了下去。

“松松松口!”小仙君拼命甩手,魔君含笑不语,这些年来似乎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真是奇怪了,魔君有时候也会想,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人世,对于人性也不是完全不懂,不知道为什么和小仙君来这红尘就显得一切都格外有意思。俊俏的魔君撑着脑袋看小仙君被小狐狸撵得满院子跑,不知不觉唇角扬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