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去,没有第二条路。”她的声调很平静,听不出恫吓的味道。
“我想闯出一条路来,不行吗?”我在黑暗中无声地笑起来,现在我不像是土裂汗大神的客人,反而像是重罪在身的囚犯。
“不行。”她的肩头一扭,长剑“嚓”的一声出鞘,掠起一道湛蓝的寒光。但我早有准备,身子一矮,避开长剑,反手抓住她的腕脉。剑身上凿印着一只开屏的孔雀,每一根翎毛都刻画得栩栩如生。
“年轻人,大神要接见你,是你的无比荣幸。我们的时间很宝贵,错过了这次机会,要想飞升蜕变就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她挣开自己的手,反手把剑插回鞘里。
我们都没有竭尽全力地出手,但我仍然从那柄剑的特殊标记上认出了她的名字,“孔雀妃子”梅应雪,一个连老江湖们都快忘记的女飞贼。那是一个曾经活跃在二十年代的大上海时期的江湖名人,死在她手里的军政要员、大亨富豪不下五百人,但当她暴敛财产逾九亿美金、名声如日中天的时候,却猝然失踪,不知去向。
“你需要他的帮助,他也需要你的,请吧?”她继续向前走。
“我知道你是谁了?‘孔雀妃子’梅应雪。”我叫出了她的名字。
“那些事早就过去了,我现在没有名字,不必用任何代号来称呼我。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没有名字,也没有过去的,希望你将来也是这样。”她保持着自己的冷淡。
我在脑子里掂量了一下,终于跟了上去。既然土裂汗大神能把如此众多的历史人物集中在自己的飞行器里,而这批人也死心塌地地跟随他,足见“异化为土星人”这件事,对某一部分人还是极有吸引力的。
下到第十四层时,灯光忽然大亮,一辆黄金铸成的轮椅就在灯火辉煌之下,上面坐着的男人肩膀宽厚,重眉虎目,正在翻阅着一册金片订成的书。
梅应雪等人立刻左右散开,给我让出路来。
“风,我等你很久了。”他扬起来,抛开书本,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我。
他的声音与土裂汗大神相像,但面貌却变了许多,不再是人身鳄鱼头的怪物。
“等我?每次见你都不会有好事,这一次会是什么?”我表示担忧,在黑暗中待的时间太久了,眼睛还无法适应这座大厅里的强光,但明显地感觉到,这已经不是我上次去过的土裂汗金字塔核心。
他做了个手势,灯光立刻变得幽暗下来。
“风,事有缓急轻重,跟我来,带你去看一个人。”轮椅无声地右转,他的唇上带着一个若有若无的浅笑。现在看来,他的外型是标准的地球人,丝毫没有从前那个怪物的残留影子。在所有人之中,我并没有发现萨罕长老的熟悉身影,想必正在“地脉”的出口指挥幽莲破解龙驭大阵。
我沉默地跟在土裂汗大神后面,把所有的疑问都压在心底。
“风,你对‘亚洲齿轮’怎么看?”他侧过头,饶有兴致地盯着我。
前面的一扇银色金属门无声地滑开,露出一条笔直的青色甬道来,迎面而来的风,带着潮湿的寒意。
我摇摇头,在土星人面前,人类的知识并无值得炫耀之处,况且我对“亚洲齿轮”也没有任何野心。
“风,何必如此谦虚?上次见你,举手之间击退幻像魔的影子,何等意气风发?”他拍打着黄金扶手,笑容越来越深。
“你呢?”我只回了两个字,甬道顶上滴下来的水珠落进我脖子里,遍体生寒。虽然经过了一百多次旋转下降,我的方向感仍然良好,能够辨认出甬道是通往正东方向的,一直贯穿出去,应该就是封印之门的彼端。
“我?很简单,获取足够多的能量,离开地球,回土星去。我驾驶的大型飞行器——地球人眼中所谓的‘土裂汗金字塔’已经能源耗尽,废弃在地核附近的水源层里,只能依靠咱们刚才看到的小型飞行器活动。我相信,‘亚洲齿轮’会带给我新的希望,一定会。”一提到“亚洲齿轮”,他的情绪明显亢奋起来,轮椅也随之加快了速度。
甬道仿佛永无尽头似的,一直向前延伸,尺寸和颜色一成不变。
“我们去哪里?‘亚洲齿轮’吗?”我继续着那个话题,同时抑止着内心起伏不定的激荡。苏伦是与亚洲齿轮在一起的,假如前面可以看到齿轮,则一定会见到苏伦。分开那么久,现在马上就要结束噩梦,我怎么能不激动?
他笑了:“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冷静地回答:“我在想,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和你平等合作。”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土裂汗大神也不会费了这么多周折来帮助我,除非是在某件事上有求于我,双方做等价交换。
他的笑声停了,在扶手侧面轻轻一按,一束白光射出来,照亮了前面三十步范围内的一切。甬道里仍是一片死寂,看不到一点人类存活的迹象。
“风,你还记得吗?我曾从鳄鱼和金线蝮蛇的体内吸取能量,才变成了人身鳄鱼头的怪物。现在,那部分能量消耗殆尽,所以我才恢复本来面目。有了那次遭遇,我如同死过一次,再不会随便浪费生命了,所以,我要得到亚洲齿轮,得到地球的能量核心,那对我至关重要。而你,一定能够帮我——”
我盯着他身上的灰袍,谨慎地点头,表示同意。
“我替你找到了苏伦,能不能救那个女孩子,只怕要看你自身的能力。风,我已经尽了全力,她就在前面——”他举手向前指着,缓缓地掉转轮椅,向来路上滑去。
我愣了几秒钟,陡然向前狂奔,轻功发挥到前所未有的极致,双手甩动时磕在石壁上,立刻鲜血迸流,溅在我的脸上,但我什么都顾不得了,心里只有一种心思:“向前、向前,苏伦就在前面!”
失去过才知道珍惜,在接到苏伦失踪那个消息后的日日夜夜里,几乎每隔十分钟就会自责一次,追悔莫名。
我看到了光明,仿佛就要到达甬道的出口了,突然之间,身子撞在一堵透明的水晶墙上,最先碰上去的左肩“咔嚓”一声已经骨折,整条左臂都失去了知觉。
“苏伦——”一声怒吼伴着一口咸腥的血喷出来,那面两米高、三米宽的水晶墙立刻成了一大块血染的红布。墙的厚度至少超过五米,澄澈无瑕,毫无遮挡。墙的外面,也是一条甬道,不过相当浅,只有七八米的长度。
我感觉到胸膛里有十几股热流汹涌激荡着,是不是要涌上喉头来。那些全部是我五脏六腑里的热血,再喷出来,我也就要激愤而死了。
“苏伦,我来了,别怕,我就要来救你了——”我紧闭着唇,舌尖全力舔着上腭,封闭喉头,极力控制着热血上涌,手扶着侧面冰冷的甬道,盘膝而坐。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正是因为大哥杨天与苏伦的失踪,才会令我永远有追寻下去的无穷动力,我有责任把他们找回来。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意外,我都要坚强地活着,绝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甬道里的深度阴冷也给了我运功疗伤的良好环境,奔涌的热血渐渐缓和下来,挥袖擦去了墙上的血迹。墙外没有人,但从甬道的出口能看到一只飞旋着的齿轮,直径约有半米,旋转速度至少在每分钟九十转以上。
“齿轮?亚洲齿轮?”我弹身而起。
有齿轮就必定有轮轴,但我所处的角度,恰好是在齿轮正面,后面的一切都被严密地遮挡住,什么都看不到。
水晶墙与甬道融为一体,恰好在即将到达出口的位置,把甬道一分为二,并且岿然不动。我在墙体上搜索了几分钟,确信附近没有任何控制机关能够挪开这堵墙,立刻想到了“炸药爆破”这四个字。不过,以土裂汗大神的能力都无法突破水晶墙,人类的爆炸手段又有什么用处?
几百种突破手法在我撞到水晶墙的刹那就都想到了,思想在一瞬间运转过速,才会导致大口喷血。
“毫无疑问,这堵墙是无法攻破的,比起在沙漠里钻探土裂汗金字塔的那次行动,这一次的难度增加了何止百倍?”在封印之门前已经受过一次挫折,所以我能清醒地认识到,在这些人力无法掌控的神秘机关前,必须要打破惯常思维,才能奏效。
我仔细地擦拭着水晶墙,一颗血点都没留下,以确保它纯净如新,能够仔细地观察到墙外的一切动静。它给我的感觉,如同在封闭的深海潜水艇里透过舷窗向外观察一样,什么都能看到,但却什么都摸不到。
那个齿轮一直在转,但在我的感觉中,它只是“空转”,根本产生不了任何动力传递。也许过了这面墙,就能目睹“亚洲齿轮”的神秘面目了。幸亏站在这里的是我,而不是那些对传说中的“亚洲齿轮”趋之若鹜的科学家,譬如冠南五郎之流了。
当我确信自己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之后,才恋恋不舍地返回。到了这时候,阿房宫空院里的激战早就成了无关紧要的事,唐门恩怨、唐心的前世、异化的唐清等等等等,全都抛在脑后,只有苏伦皱着眉的苦笑在我眼前闪动着。
她本来是快乐无忧的,即使是在手术刀猝亡之后,她也没有任意消沉下去,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清理手术刀遗物、搜寻大哥杨天的遗踪上。是我与关宝铃的邂逅、沉迷、纠葛、痴缠,才令苏伦伤心欲绝。
我忍不住在自己额头上重重拍了一掌,满心里懊恼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