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听见这“北宋定窑孩儿枕”几个字的时候,瞬间有点儿恍惚,颇有些穿越感。因为这一件,在后世是名瓷中的名瓷,甚至在两岸的故宫博物院中都有珍藏。石咏曾经近距离仔细观察过,至今仍记忆犹新。
十三阿哥听闻,便低声问十六阿哥:“是宫中所藏?”
十六阿哥点点头,转身看向小田,小田便转身取了一只囊匣出来,由十六阿哥打开,推至十三阿哥与石咏面前。
这具北宋定窑孩儿枕,枕塑成俯卧的孩儿形,一只胖娃娃两臂交叉,卧于榻上,婴儿的脊背便作为枕面。
这胖娃娃扬起脸,脑门宽阔,大眼睛,圆鼻头,显得憨态可掬。十三阿哥见了,脸上登时露出温柔笑意,喃喃地道:“真是可爱!”
石咏眼中看来,则全是另一幅景象,他只见到这只瓷枕质地洁白通透,釉层均匀,釉色白润如玉,光亮可鉴2,是具有典型定窑风格的瓷器精品。
这时候十六阿哥便吩咐小田:“去和外面那掌柜打一声招呼,让稍等一等,命人捧着这只囊匣去外面转一圈之后,再让他们出价。”
小田立即应了。石咏他们几人则相视而笑,都觉得十六阿哥真是个狭促鬼,非要将旁人胃口都吊足之后,才肯让人出价竞争。
少时小田命人捧着那只囊匣,在外面转过一圈之后,安安稳稳地回到这间隔间里,十六阿哥将东西往面前的桌上一放,伸臂抱着后脑,口中喃喃地问:“究竟能卖出多少呢?八万两?”
“十四万两!”石咏说出了他的判断。
这只孩儿枕,放在后世是国宝,不能拍卖,可若是能拍卖,卖多少钱都不为过。因此石咏觉得十六阿哥的判断实在是太过保守,自己随口修正了一个数字。
十六阿哥闻言,当即想从椅子上跃起来,跃到一半差点儿闪了腰,赶紧坐正了一面用手揉着腰眼,一面问:“你说啥?”
石咏笑笑,没有再回答,目光则落在眼前的囊匣上,见到这瓷枕上的小娃娃身为一只枕具,却无比慵懒地枕在自己的双臂上,同时回头望着观者微笑,更显得这只瓷枕的烧造意趣无穷,匠心独运。
他看着看着,心底微微一动,好像觉得哪里不大对,又或是,这个形态,他好像在贾琏早先送来的藤箱里见到过的。他早先翻弄碎瓷的时候,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石咏决定,回去将那藤箱里的碎瓷片好好捯饬捯饬。他想,可千万不能让孩儿枕这种级别的文物就荒废他的东厢小屋里。
只是这念头刚一闪过,外头账房那里已经收起了众宾的报价,并且将最终中标的价格送到了这间隔间里。
十三阿哥好奇,先探头看了一眼,便扭头冲石咏微笑。
十六阿哥随手往自己口里灌了一口茶,另一只手将那中标的价格接了过来,一眼瞥见,差点将口中的茶水都喷了出去。只见那纸张上头赫然写着:“十四万零五百两。”
难怪这次连二次报价都没有,直接就决出了最高价,感情这出价之人十分聪明,在这个金额之上加了一个零头,若是有人与他一样出到十四万两,这个零头便足以让自己压过旁人一头。
十六阿哥双手一拍,赞道:“聪明!”也不晓得是赞石咏猜得准,还是赞那出价之人。
这孩儿枕一出手,所售之物的总价立即又往上飙了一层。十六阿哥长长舒了一口气,将心放下。待得整个拍卖结束,拍卖总价竟然累积至一百二十万两有余。除去松鹤楼的场地、餐点和席面、薛家所出的人工,十六阿哥净得一百一十万两总是有的。
十六阿哥原本对净得一百万两没抱多大希望,可是眼下竟然还多赚了十万两,一下子喜出望外,抱着算出来的总价单子呵呵傻笑。
十三阿哥也忍俊不禁,微笑着望着弟弟,似乎在笑他堂堂一个内务府大总管,怎么就这点出息的?
少时,外面的掌柜便恭请众宾下二层楼休息,同时账房会与各位按请帖上的编号结算钱款,交割货物。除了各人拍下的物品之外,还包括此前做“扑卖之戏”买下的一等到五等各类彩头。
“另外,请诸位收下我等主家奉上的小小心意,”负责主持拍卖的薛家掌柜扯着嗓子喊了一晚上,此刻嗓音已经有些沙哑,“并恭请各位明日继续来参加第二场拍卖。”
十六阿哥自己也并不知道有这样一出,一听之下,惊讶不已,转过脸来盯着石咏:“怎么还有第二场?”
旁边十三阿哥倒是气定神闲,伸手取了桌面上的茶盏,送至唇边轻轻一抿。
十六阿哥瞬间便明白过来,冲石咏灿烂一笑,故意换了副吓唬人的口吻:“好小子,这样的好事,竟然也敢瞒着爷!”
作者有话要说: 1汉玉玦见高鹗续书,高老师写的古董确实和曹公写的……好像不在一个频道上;
2关于北宋定窑孩儿枕釉面釉料的描述,参考度娘。另外至于为啥一个瓷枕能卖那么贵,一来这件古瓷确实精彩,作者觉得赋予多少价值都不为过,另外还有些特殊的原因,下文回头揭晓。
第160章
“请诸位收下我等主家奉上的小小心意, 并恭请各位明日继续来参加第二场。”
在场的宾客多也是一样的心思:怎么还有第二场?
少时礼品奉上,只见这礼品分为三档, 第一档赠与寻常宾客, 是一只盛在囊匣里的喇叭口透明玻璃瓶, 细颈深腹, 器型优雅;第二档则是一只洒金蓝色八棱雕花玻璃樽,晶莹剔透,表面雕有竹叶纹, 赠与上半场明标竞价购得拍品的来宾。
最后一档则非同小可, 捧出来奉与下半场拍得汉玉玦、孩儿枕等珍品的客商。由两名伙计一道捧出,敞着匣盖, 任人欣赏:只见匣中乃是一组透明玻璃酒具, 一只方型腹玻璃瓶配八只方形玻璃酒杯,瓶身与杯身都装饰着菱形纹, 在灯下一映, 登时反射出五彩光芒, 令人叹为观止。最绝的是,这玻璃酒瓶的瓶口还配了玻璃瓶塞,玻璃瓶塞上用了磨砂工艺, 略带粗糙质感, 将酒瓶口扣得严严实实的。
如今市面上平板玻璃已经不算什么罕物儿了,但是玻璃器皿却还不多,造办处出产的仅供皇宫大内使用,西洋舶来的玻璃器皿价格昂贵, 像这样一组玻璃酒瓶配酒杯的组件,少说也是几百两的市价。早先花出去几万两、十几万两的宾客看到这样昂贵的一份“回礼”,大多觉得格外舒坦。
“诸位,奉上明日第二场拍卖的名录,请各位欣赏,小人恭候各位明日光临!”
薛家掌柜于此时恰到好处地奉上了明日第二场拍卖的名录,有好奇者打开名录,只见这份名录较之今日的薄了许多,并未附有图样,上面只是用极其简明的文字概述了明日拍卖的各间物品与底价:
“洒金蓝饰竹叶纹八棱玻璃樽——十万件!”
“方型腹菱形纹玻璃酒瓶——五万件!”
“……”
感情此间早先奉上的这些“赠礼”,就是明日拍卖品的“样品”,名录做得朴实而低调,但是却将这些光彩照人的实物,明晃晃地推到众人眼前。
众宾看到这些名录都有些吃惊,但也有人喜动颜色,就是薛家利用以前的人脉请来的皇商们。他们早先曾被隐晦地告知:最好的东西都留在了最后,但是等到最后也没等出个所以然来,只没曾想到了这最后一刻,竟然得到了这样一个消息!
皇商们向来逐利而动,见到今日拍卖会结束时主家竟然这样大张旗鼓地奉送名贵的玻璃器,就已经隐隐约约地嗅到了商机——果然,待看到名录上的数量与底价,这些人便心中有数,知道明日这一场,便是他们出演的舞台。
但是有些皇商今日没有参加上下半场的竞购,没能得到赠礼,纷纷上前询问薛家掌柜,问他们能不能买一套回去先看看。薛家掌柜摇摇手,只说主家不允许,但是将玻璃樽和玻璃酒器套装各自又取了一套出来,放在桌上,请人随意看,随意把玩。
松鹤楼三楼的小隔间里,十六阿哥一面把玩着那一只洒金蓝色八棱雕花玻璃樽,一面望着“名录”啧啧称赞:“十三哥真是大手笔,弟弟真是……万万没想到竟还有这样一出。”
他原本就在疑惑十三阿哥这次过来是为了什么,到如今才想明白,明天第二场中拍卖的这些玻璃器,大约就是十三阿哥名下玻璃厂已经研究成熟的产品,看这情形,玻璃厂是打算把明年的产出全部预定出去。十三阿哥自然要过来亲自坐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