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菱不言不语地听了一会儿,将茶盏在架子上整齐地一字排开,等杯壁上的水珠慢慢蒸干。趁着这段闲暇,她又去了林黛玉居住的碧纱橱,预备将林姑娘用过的砚台一并收回来,清洗干净。
不出意料地,林黛玉正歪靠在榻上,皱着眉,瞪着眼前的药碗,一副极痛苦的表情。
一位大丫鬟劝道:“姑娘还是用些罢,等这药凉了,怕是更加苦口、更加地难以下咽了。”一面劝说,一面用银匙舀了药汁,吹得凉了,递到林黛玉跟前,似要喂她。
林黛玉皱着眉,用力将药汁吞咽尽了,整张脸全都皱成了一团:“苦。”
江菱走上前去,轻声问了林姑娘可有用过的砚台,林黛玉皱着一张脸,指指案面上的砚台,道:“今日只用了半砚的墨,倒是不用清洗了。江菱歇一歇罢。”言罢友好地朝她笑了笑。可因为那药汁实在是太苦了,林黛玉才微微弯了弯嘴角,整张脸便又皱成了一团。
那位丫鬟轻轻咳嗽一声:“姑娘。”
林黛玉苦着脸央求道:“紫鹃紫鹃,我们只吃一半好么?”
紫鹃摇摇头,坚持道:“良药苦口,姑娘身子尚未大好,理当用尽才是。”
林黛玉轻轻地哦了一声,表情有些失望。她就着紫鹃的手,又吞了两口药汁,实在是苦得不行了,便央求道:“好紫鹃,让我歇一会儿好么,只歇一会儿,断不会教这碗药凉了的。”
紫鹃愣了愣,念及这药确实苦得惊人,便点点头,让林黛玉稍稍歇一会儿。林黛玉得了空闲,便朝江菱招招手,道:“江菱过来,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江菱依言来到林黛玉身旁,低低地唤了一声姑娘。
林黛玉捂着胸口,轻轻咳了两声,遂又从枕头底下取出一个小布包来,交到江菱手里:“前些天我听说,外间绣坊里新出了一种金丝绣线,用来给帕子衣裳镶边再合适不过。你替我到外头买些绣线回来,诺,这里统共是二两银子,买二十丈的绣线,可莫要弄错了。”
林黛玉说完,又轻轻地咳了两声,再次叮嘱道:“千万莫要弄错了。”
江菱应了声是,将布包仔仔细细地揣在怀里,便退出去了。她预备等明天一早,自己不当值的时候,同管事婆子说上一声,出府替林黛玉买绣线,顺便再替自己做两身内衣。先前王婆子留下来的那些银子,可一点儿都没动过呢。
再有,她还可以趁着出府的闲暇,再回一趟末世,探探虚实。
江菱思量停当,便朝林黛玉福了福身,躬身退下去了。她回到原先的屋子里,看见架子上的茶盏已滴干了水,蒸得干透了,便小心翼翼地将茶盏取下来,放在托盘里,端了托盘欲走。
忽然见,她听见旁边响起了一声脆笑:
“蓉大奶奶的事儿……多半……蓉大爷昨儿便……”
咝。
江菱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端着茶盏和托盘,从两个小丫鬟身边走过去了。那两个小丫鬟缩在架子底下,正用抹布一下一下地擦拭着桌角,肆无忌惮地议论着东府里的事儿,倒真像是两个不怕死的。
江菱目不斜视的端着空茶盏出去,交到了贾母房里的珍珠手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江菱便又无事可做了。今晚林黛玉院子里换了紫鹃守夜,她便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直到第二天的点卯,才懒洋洋地起了身,收拾齐整,出府买绣线去了。
这是江菱第一次踏上贾府门后的大街,也是她第一次去城里的绣坊。
上一回江菱上街,还是她刚刚穿到红楼梦里的那一天,衣衫褴褛,眼冒金星,来不及看这世间的景象。这回好不容易出一趟府,她便有意放慢了步子,想仔细看一看这世间的风土人情。
慢慢地,江菱感觉到不对劲了。
这街道上的男子,大多穿的是长袍马褂,服色皆从清制。
而街道上的女子,也有小半穿的是旗装,直筒上下,极易辨认。
江菱这些日子一直住在贾府,身边除了太太小姐们,便只有服侍太太和小姐们的丫鬟婆子,连个小厮都不曾见过。贾宝玉倒是住在贾母的院子里,但贾宝玉白日要进学,夜间宿在外面,倒是跟江菱当差的时间错开了,因此江菱也没有机会观察他身边的小厮。这、这这……
这古怪的红楼世界,倒像是从了清制的。
江菱观察了一会儿街上的人.流,心里隐隐犯起了嘀咕。但她总归还记得林黛玉的叮嘱,便问清了那间绣坊的所在,揣着银子走到绣坊里,买足了二十丈的金丝绣线。
等她将要出绣坊的时候,又霎时间愣在了那里。
绣坊里走出来一位旗装女子,二把头,花盆底,身旁的丫鬟低眉顺眼,称了她一声“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