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江菱睡得很踏实,直到次日一早醒来,还颇为愉快。
等江菱一醒来,很明显感觉到,府里几乎变天了。
管家和媳妇儿们不再到王熙凤跟前点卯,而是破天荒地去了贾母那里。贾母年纪虽然大了,但毕竟保养得好,而且身边还有八个得力的大丫鬟,管起家来一点都不吃力。王熙凤和邢夫人闭门不出,王夫人则在梨香院里呆了小半夜,直到天光蒙蒙亮,才从梨香院里出来。
丫鬟们都在窃窃私语,说府里肯定要出大事儿。
江菱找到自己名义上的奶娘和嬷嬷,期期艾艾地说,她想去买一些女儿家的东西。
这番举动让那些嬷嬷们感到欣慰,认定她们这段时间的教导终于初见成效了,便大方地陪着江菱出门。有嬷嬷们陪着,守在角门处的婆子和小厮自然不会阻拦,轻而易举地放行了。
江菱在外面转了两圈,买到了一方浅黛色的帕子,上好的宋锦,还有一面古朴的菱花镜,与她屋子里的菱花镜一面一样。江菱暗想自己迟早有一天是要离开的,总不能把那面菱花镜带走,因此最好是买一面一模一样的,把其中一面镜子换出来。
在换镜子之前,江菱又借口礼佛,让嬷嬷们带自己到了城外的一间佛寺。
她已经提前打听过了,给贾府那些镜子开过光的高僧们,大多住在这间佛寺里。
在安置好嬷嬷们之后,江菱便找到当初给贾府菱花镜开光的高僧们,捐了香火钱,让他们给自己的菱花镜也开一次光。高僧们自然照做了。不过让江菱失望的是,开光后的菱花镜与先前没有差别,不管是正面照还是反面照,她都好端端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静。
如此一来,便只能用最差的办法了:换镜子。
嬷嬷们自然不知道,江菱在佛寺里折腾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缘由。江菱带着空荡荡的帕子和菱花镜,与嬷嬷们一起回到了贾府。刚一进门,便被吓了一跳。府里的丫鬟和小厮们,刚刚除去宁国府蓉大奶奶的孝,便立刻又换上了棉布衣裳,钗环首饰和佩戴之物也摘取了大半,看上去倒像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富贵人家,正在咬紧牙关节衣缩食。
叫住一个丫鬟问了问,才知道是贾母今日早晨才立的规矩。
江菱一路走一路望过去,发现不但是丫鬟和小厮们服色配饰减半,连太太和姑娘们的服色也稍稍减损了三分。贾宝玉和贾兰在外边上学,贾环在院子里关禁闭,俱没有看到他们三个,因此不知道到底是女眷们服色减损,还是阖府上下都开始节衣缩食,制造出一种紧张的假象。
不过从表面上看,贾母的手段还是颇有成效的。好歹看上去要靠谱一些。
江菱带着嬷嬷们回到屋里,便再一次锁紧了门,专心致志地在屋里描她的诗,整整三天都没有出过屋子。晚上倒是需要到王夫人屋里当当值,但是王夫人这两天忙着其他事情,暂时无暇顾忌到她,因此也无甚大事。
三天之后,江菱终于绣完了那张帕子。
针功不够画工补,画工不够,便由数量来凑。在折腾完了上百张纸和三四尺的宋锦之后,江菱终于折腾出了一方满意的成品。虽然比不上绣房里的绣娘,但勉勉强强,能赶得上府里的姑娘们了(想想看,她用了多少额外的手段呢)。于是她便拣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去到一处园子里,将帕子回赠给了林黛玉。
当时林黛玉正在荡秋千,收到帕子时抿嘴一笑,声音清清脆脆地宛如银铃:“宋锦——咦,还有一首小诗?这作诗人的名儿倒是有些古怪,江菱你这是翻了多少本诗词典籍呀。”说话间,秋千慢慢地平稳了下来,又是一阵清清脆脆的笑声:“江菱有心了。”
江菱笑笑,扶着她从秋千上下来:“姑娘小心。”
林黛玉的身体比前些时候,已经好了许多,至少不用再吃那些苦苦的汤药了。
林黛玉收好帕子,正待同江菱说些悄悄话儿,忽然瞧见一位半大的少年转过垂花门,左右张望了片刻,朝这边走了过来。旁边的雪雁唤了声宝二爷,便自动自觉地奉上了茶。
贾宝玉往这边走了两步,忽然一拍脑袋,道:“瞧我这脑子,竟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前些日子我刚得了些精巧的小玩意儿,想着送给姐姐妹妹们最好,便截下来了。此时见到妹妹,才想起那些物件都留在学堂——茗烟,茗烟?”他朝外面唤自己的小厮。
林黛玉稍稍皱眉,语气有些疑惑地问道:“姐姐妹妹们?”
贾宝玉浑然未觉,又续道:“恰好有一件东西正衬着妹妹你,我生怕给老祖宗要过去了,便私下里截了回来,想着留给妹妹——咦,这是一首什么诗?”
他眼睛尖,一眼便瞥见了林黛玉手里攥着的帕子。那上面绣着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仿佛是一首小诗,而且乍一眼看去,格律音韵雅致,清丽脱俗,而且最最重要的,是暗合了林黛玉的名字。
再看旁边的作诗者,是个古里古怪的什么居士,倒像是个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