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把他拖上ct机?”韩亮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惊讶地说。
“不行!绝对不行!”市立医院ct室管主任在自己的位置上正襟危坐,“我们这是大医院!我们的管理很规范!活人上的机器,死人怎么上?”
管主任是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整天风风火火的,即便是大冬天,也经常看到他满头大汗的样子。
“我们把尸体进行了封闭处理,不可能污染你们的机器。”我嬉皮笑脸地说,“我们用塑料薄膜把尸体裹了几圈,外面还装了一个封闭的橡胶袋。这些都不影响ct射线,但是可以有效防止尸体污染你们的机器。”
“ct也不是无菌的,但是心里硌硬你知道吗!”管主任说。
此时天色已黑,但是不进行三维重建,我们不敢轻易解剖尸体,生怕损坏了耻骨联合而无法判断死者的年龄。所以,不管多晚,我们都必须做通管主任的工作。
管主任是正准备下班的时候,被我们堵进了办公室。平时,市局的法医和我们,都和管主任非常熟悉。几乎全国各地都是这样,各地公安法医都会和医院的医生关系甚好,除了算是半个同行、惺惺相惜,更是因为在办案、科研等方面有诸多合作。
管主任的办公室就在常规ct室的旁边。这是市立医院的常规ct室,不像急诊ct随时有ct检查要求,而常规ct是不接收急诊的,是可以按时上下班的。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ct室的外面已经没了人。被我们这么一大帮人堵住,管主任就知道我们这次来不是啥好事儿了。
“硌硬也就你一个人硌硬。”胡科长也是嬉皮笑脸,“别人又不知道。”
“这要是让我们院长知道了,我这主任也就当到头了!”管主任摆摆手,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我下周请你喝酒。”我说。
“你请我吃唐僧肉我也不干!”管主任说。
“您这是在为社会治安做贡献!您这是在为逝者洗冤!”林涛说,“这将会是伟大的决定!”
“别忽悠我,我又不是公安,我没这义务。”
“我们这不是没钱买ct机吗?不然也不会让您这么为难啊。”我说,“但这案子真是很重要,不用这办法,就没别的办法了。”
“你有没有其他办法关我屁事啊。”管主任点了一根烟,“你们究竟让不让我下班了,我老婆要骂了。”
“您不答应,估计还真是走不了。”我把凳子往门口一放,开始耍无赖,笑着说。
管主任被我一副无赖的表情逗乐了,但是很快恢复严肃的表情说:“我告诉你们!这是原则问题!即便你们不让我回家,我也绝对不会同意的!哼!”
3
解剖室里。
我拿着死者的耻骨联合的三维重建图片,细细研究。
“管主任这次发挥得真不错。”大宝说,“这影像处理的,就和真的一样!”
“确实,所有的特征点都暴露得非常清晰。”我说,“管主任的水平还是没的说的。”
“你看这是什么?”我指了指三维重建影像图片中,死者的腰部位置。
因为进行耻骨联合的三维重建,就必须扫描整个骨盆。既然管主任都同意了,我们就干脆交钱直接做了全身ct。
从数年前,国外就提出了“虚拟解剖”的概念,最近在我国司法部司法科学技术研究所司法鉴定中心已经开始尝试运用。所谓“虚拟解剖”,其实就是对尸体进行全身ct扫描加三维重建。把尸体的各个内脏器官重建出来,从影像上发现死者内脏器官的一些损伤和异常。但是因为三维重建出的结果仅仅是图像层面上的效果,所以“虚拟解剖”并不能代替解剖。只是在解剖前,通过虚拟解剖,可以明确肺栓塞等不做解剖预案就容易漏检的问题,也可以对一些骨折的形态进行分析判断,从而推导出致伤过程。
当然,目前“虚拟解剖”还没有在全国推广普及,我们连ct都没有,更谈不上进行“虚拟解剖”了。既然不会运用虚拟解剖技术,我们对死者的全身三维重建图像也不进行细致研究,只是大体看了看死者的内脏器官。
死者的内脏器官已经缩小了,但是总体的结构还能辨明,看起来,并没有发现明确的内脏损伤。
在观察影像的时候,我们突然发现死者的右侧腰部,好像有一些异常。按照我们的ct片阅片能力,加之这又是极为罕见的尸体现象,我们没有办法判断他腰部的那一坨黑色的高密度影究竟是什么了。
“还能有比尸体更准确的影像吗?”我一边说着,一边戴上手套,去看尸体。
尸体的衣服已经腐烂,碎片都贴在身上,身上黏附了大量的淤泥。虽然尸体看上去很是肮脏,但好歹在这种酸性的泥炭沼泽里,不会滋养出蛆虫或者是其他什么奇怪的虫子。所以,相对于巨人观,这样的尸体对法医的挑战要小很多。
我耐心地把死者腰部的衣服碎片撕下来,毕竟后期还需要复原、拍照,并放到悬赏通告上去,所以不能破坏。尸体表面黏附的泥土和腐败的衣物都粘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我一边用镊子提取衣物碎片,一边用细水流冲洗掉附着在尸体表面的泥土。
很快,我就感觉到镊子有些异样,镊子的尖部触碰到了一些硬块一样的东西。尸体的皮肤虽然鞣革化了,但是并没有硬化。那么这一块硬硬的东西,要么是泥土中的石块,要么就是死者腰间带着的东西。
硬块一样的东西,和ct影像上显示的一样,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死者腹部的皮肤里。并不是死者的皮肤有破损,而是硬物被压进了皮肤里,皮肤形成了一个凹陷。结合现场的情况,死者的尸体上面被压着一张木工板,木工板上方有石块、淤泥等重物。因为水的浮力作用和木工板的重力作用,就把这个硬物实实地压进了皮肤里,久而久之,皮肤鞣革化,就在尸体腹部形成了一个凹陷。
我费了半天劲,才从死者的腹部凹陷里,把这个香烟盒大小的硬物给抠了出来。经过水流的冲洗,终于露出了它的真实面目。
“我去!是这个!”我喊陈诗羽过来,说,“你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吗?”
“怎么不知道?传呼机呗。”陈诗羽对我的问题,一脸不屑。
“bp机?哈,这可是个古董了。”大宝来回把玩着这一台已经腐蚀得几乎失去原来面貌的小机器,说,“小羽毛你们九〇后,有好些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吧?不过你爸爸当年肯定有,公安民警必须是人手一台的。”
“你也别说人家,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年轻。”林涛说。
我看着眼前的这台传呼机,屏幕早已消失殆尽,露出机器里面的芯片,都已经锈迹斑斑、残缺不全。机器的表面塑料都已经变成了黑褐色,机器的商标也残缺不全,但是还能隐约看到几个字母。
“摩托罗拉大汉显。”我说,“这机器当年不便宜。”
“只可惜机器已经彻底坏掉了。”大宝说,“不然恢复芯片数据,知道了传呼号码,搞不好还能查到机主是谁,尸源就找到了。”
我眼睛一亮,说:“韩亮,你知不知道,传呼机是什么时候停止运营的?”
韩亮点点头,说:“2007年3月吧好像,当时联通宣布终止传呼业务。”
我皱起眉头,看着尸体,一具已经变成这样的尸体,不太可能只有六七年的时间吧。很显然,死者死亡的那个时间,传呼机还是很流行的东西。挂着一台摩托罗拉大汉显,就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所以死者才会把传呼机这么张扬地挂在衣服外面。
“不过,实际上,2002年之后,手机就开始普及了。”韩亮补充道,“2002年底,几乎就没有人使用传呼机了,更不会这么招摇地挂在身上。”
韩亮像是和我不谋而合。
“我去!2002年!”大宝说,“这玩意儿比韩亮你的那部诺基亚8310还得早个一两年吧?这可以拿回去当藏品了!”
韩亮见大宝又提到他的那部古老手机,有些尴尬。
我则有些兴奋,掰着手指头说:“湿地公园是2001年春天开发的,说明死者是2001年春天以后埋进现场的。而传呼机是2002年底基本消失的,说明死者是2002年底之前死亡的。这样时间一合并,加之死者的衣着,我们可以大胆判断,死者要么是2001年夏天死亡被埋,要么就是2002年夏天死亡被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