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2 / 2)

“像唉,是像的唉。”米露露连忙点头,心却已冷下来,晓得自己碰上了劲敌,到手的花国大总统已飞走。

据闻这金玉仙是新来的长三妓女,原是前清皇宫里一个王爷的私生女,所以养尊处优惯了的。无奈家道中落,溥仪被赶出紫禁城,去东北当傀儡皇帝之后,昔日皇族荣耀尽失,那王爷亦带了家眷北上,不能入祖先祠堂的自然顾不得。所以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将这样的金枝玉叶卖进窑子里。所幸长三规矩严苛,亦给心高气傲又姿色出众的姑娘多些特权,老鸨也是客客气气,晓得她们身娇肉贵,自有大用场可派;诸如金玉仙这样的上等姑娘,初夜都是死命保了的,要攒价钱,专等这样的机会以得万众瞩目,再借机捞一笔。按行内人的看法,依金玉仙的绝顶品质,断无可能“一点朱唇万人尝”,必是一下就傍上一个好的,便很快被赎身出去,从此锦衣玉食,享一世富贵。进窑子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再讲得穿些,只是踏板而已。

听到这些琐碎事体,米露露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只怨同人不同命,即便都在欢场,却也有天壤之别,只不能放到台面上说而已。其他几位入围者,大抵亦是与她一样的想法,都有些躲着金玉仙,都隐约觉得与她不是一类人。

所以金玉仙登上花国大总统之位,而米露露只荣获副总统头衔,亦是没得话讲。这结果让邢志刚大发雷霆,因“副总统”等于狗屁,只在报上的照片里镶个边,根本做不了夜总会招牌。不过同时邢志刚又嘱咐旭仔去长三走一趟,专点金玉仙,报纸上她虽头饰夸张,发型亦不一样,但五官面目实在与小胡蝶太相似,不追查一番是不行的。然而旭仔去了之后,却无功而返,谁教如今的金玉仙已不是身价的问题,自有挑客的权力,邢志刚自己去都恐要碰一鼻子灰,哪里还轮得到他的手下?

邢志刚不可以,秦亚哲却是可以的。

秦亚哲平素不爱逛窑子,嫌女人再美都多少有些不干净,除非大应酬抑或拿美色贿赂官吏,否则绝不踏入半步。然而报纸登遍金玉仙的玉照,他想不注意都不行,只没有即刻动身去长三,倒是要约邢志刚一道去,若辨出那人是她,便来个“三堂会审”,当场作了断。此举一是为了让邢志刚自己拿个态度,二是为了所谓的公平。

“这个人必定不是小胡蝶。”燕姐在旁道,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可她晓得,愈是讲得轻,别人愈是听得清楚,中国人就是这么复杂。

她见秦亚哲与邢志刚正望住她,少不得解释道:“她若是小胡蝶,躲还来不及,哪里还能这般抛头露面,求一夜成名呢?何况听露露讲,对方从口音到气质也无一相似,还会弹钢琴呢,小胡蝶哪来这个本事?”

这一讲,大家便都静默下来,到底要不要去摸金玉仙的底,便无人再提。

只一个人,却开始频繁在长三出现,虽不是名流富豪,但似乎有些特权,可以在金玉仙的香宅出入自由,偶尔还陪坐搓几圈麻将。依金玉仙的同行姐妹小林黛玉的形容:“做妓女的也喜欢小白脸,那是本性。”

所以这妓女的本性,到底还是便宜了唐晖。

唐晖成为金玉仙的座上宾已有一段时日,因《申报》严肃得紧,本也不会将“花国大总统选举”当回事,只在报上登了一块“豆腐干”而已,但唐晖似乎对金玉仙兴趣颇浓,隔三差五便来。金玉仙对这样玉树临风的俊俏后生自然不会厌弃,而且不知怎的,有意无意要让他留宿,无奈对方怎么也不肯。这件事情传到老鸨耳朵里,招来一顿骂:“哪里身上骨头就痒成那样?找个大老板赎身才是正理,之前就好好攒身价,竟还有倒贴的道理?”

实际上金玉仙的身价早已涨到令老鸨瞠目结舌的境地,身上穿戴无一不是最好的,出门必是珠光宝气,洋车接送,在交际花里算头挑。至于私下已是有哪几个重要恩客,那是小报记者都查不到的秘密,只知金玉仙某次出席名流盛宴,一对巨钻耳环令在场者无不侧目。唐晖当时因要采访同时出席的上官珏儿,便在那里拍了金玉仙一张照片,带回去让杜春晓瞧了,她笑道:“这女人行事太招摇,早晚也要死于非命。”

“哟!这难不成还是牌告诉你的?”夏冰借机讥讽道,“或者只是嫉妒人家有钱有姿色?”

杜春晓果然上前,“啪”一记将死神牌重重拍在夏冰的额上,道:“确是牌讲出来的。”

就在次日,金玉仙失踪。

三日后,金玉仙的尸首在上海郊外一个麦田里找到,全身剥得一丝不挂,喉管割裂,皮肉上满是乌青,可见生前被折磨得多么惨烈。

这一次,《申报》不得不给金玉仙登了头版,只可惜配的不是她当上花国大总统的风光照,而是形容可怖的尸照。

【2】

“你竟不救我?”

金玉仙伸出一对惨白的手,紧紧抓住唐晖的袖口,他努力挣脱,无奈被愈拽愈紧。她喉间的裂口流出鲜浓的红色汁液,一滴滴落在他手背上。

“不救我?”

声音仿佛是从她脖间的伤口处发出的。

他浑身冰冷,只能紧闭双眼,怕看到金玉仙那一对即将眼眶崩裂的眼。她的愤怒与悲鸣,均化在那两只手上,那一道伤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