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楚天涯微笑道,“你是三司使,这种事情必须由你点头同意才行。我今日特意请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卑职以为,如今内忧外患,以稳定为首要。”许翰说道,“太师与众位同僚方才走马上任,就要迁都,这恐怕会引发更多的动荡。大宋的朝堂刚刚经历了一番血雨腥风的大变革,许多司属衙门甚至一度陷入瘫痪,朝廷对地方的号令与管辖能力,已是大大削弱。如果太师在此时发起迁都,那么会让整个大宋的天下都陷入暂时的‘朝廷号令无法通申’的状态,从而就有可能会引发反叛、民变,甚至是外敌入侵。太师可别忽视了杭州那边……如果东京乱了,地方也乱了,那杭州就会趁乱而起,夺取民心、夺取州县的官员,甚至是夺取江山!”
楚天涯一直在认真仔细的听,听完后,认真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看来我是有些操之过急了。曾有人说治国如烹小鲜,但我现在还完全是个外行人。我以往用来整饬山寨与军队的那一套,看来不能在朝廷大事上生搬硬套——好,我听取你的意见,暂时不提迁都之事。但是我请官家去洛阳暂住一段时间,你以为如何?”
“这个……倒是可行。”许翰仔细思考,小心答道,“但是洛阳以北不是还有完颜宗翰的数十万大军盘踞?那里虽然有钱有粮关山险固,但也有外敌窥视。”
“怕什么?”楚天涯笑道,“就当时请官家亲临前线,去鼓舞士气的!也让完颜宗翰等人知道,我大宋的官家不是脓包。再说了,眼下女真正在涎皮赖脸的向我大宋求和,完颜宗翰那几十万大军,不敢擅动半分——我的意思,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从此以后,官家只会跟着我楚天涯的步伐一起走!但是你放心,我是一定会恪守臣格,不会虐待官家、做出任何不臣之举的。”
许翰双眉紧皱,小声道:“但是太师的这个举动,在许多人看来兴许就是‘挟持了官家’,就是不臣之举了。”
楚天涯大笑不已,“如果楚某人连这点流言蜚语也扛不住、那么胆小如鼠害怕他人在背后骂我,今天也就不会住进这间屋子里了。外面那些闲人,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我只做——我认为该做的事情!眼下大宋最重要的,就是昭令鲜明、中心显著。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大宋的朝廷还在,大宋的权秉已经由楚某人牢牢掌握。但凡有外国使臣,尽管来洛阳面君;但凡有国家大事,号令尽出洛阳——许相,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么?我要将天下人的注意力,从杭州转移到洛阳来!”
许翰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的确,太上皇南渡,无疑已是惊动天下,令万众瞩目。许多人都在心上猜测,大宋是否就会从此有了两个朝廷?东京这边不能没有任何作为,从而让杭州抢去了所有的注意力。官家西迁入主洛阳并有了洛阳王这个强大无匹的大靠山从旁辅政,这同样也是一件大事——杭州那边如果必有任何不轨之举可就要仔细惦量,会否触及到洛阳王的底线,从而引发战争了。”
“没错。”楚天涯眉眼一沉,“我就是要借用此举,向杭州示威——你们敢携款南渡,我楚某人就敢挟帝西迁。你们要是敢在江南闹腾,我就敢让官家下旨,名正言顺的发兵征讨——让你们尸骨无存!!”
听到最后四个字,许翰吸了一口凉气,心忖道:铁腕治国,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便对了!……这才是眼前这位年轻太师的,一贯风格!
第293章 障眼法
楚天涯从到达东京住进太师府,一直没有把两个重要的人物交给朝廷。一个是完颜宗望,一个是时立爱。
至从那天萧玲珑当众演了那出戏后,时立爱就像是换了个人。他从此沉默不语谁也不搭理,逢人就索要酒肉,每天醉生梦死不问任何事情。
或许是萧玲珑的言语与举动真的刺激到了他心中的底线,又或许,他是借用此举在逃避眼前的危机,也有可能他是在迷惑众人心中另有所谋。总之,曾经的金国西朝廷谋主,如今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酒鬼,而且酒品极差。逢酒便醉,醉了就走性,摔打东西满地打滚,还曾经多次挑衅看守他的虎贲卫士。要不是楚天涯三令五申过,估计他现在早被那些虎狼之士拆成零件给扔了。
完颜宗望的表现则是淡定得多。他是有吃便吃该睡就睡,大事不管小事不问,静静的等着他的皇帝兄长与宗翰那边派人来赎他。
算算时日,当时楚天涯放出的两个金国小卒俘虏早该抵达目的地,将完颜宗望的亲笔信送到了。但是金国的使者与宗翰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可能他们也在就此事进行紧急商议。
楚天涯根本不着急,眼下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反倒是希望金国的使者晚几天来才好。
这日午后,完颜宗望实在是闲得无聊了,又兴许是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主动要求求见楚天涯。
楚天涯正好在太师府里处理完了一些公案准备歇息,便准了他一回,叫人将他带了来。
“数日不见,二太子气色不错嘛!”楚天涯没忘了像以往那样调侃他,笑眯眯的道,“进了东京城,饮食生活还习惯吧?”
“一切很好,有劳洛阳王盛情款待。”完颜宗望还客气上了,不仅给楚天涯施了一礼,还面带微笑平声静气的道,“今日我来,是有一些事情想与洛阳王想商。”
“好,请座,上茶!”
完颜宗望从来就不是一个拐弯抹角拖水带水的人,入座上茶方才罢了,便单刀直入的说道:“我想知道,洛阳王是否真有诚意与大金议和?或者说,洛阳王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回国?”
楚天涯笑了一笑,“怎么,二太子住不惯,急着要走了?”
完颜宗望皱了下眉头,“洛阳王请不要冷嘲热讽,谁愿久为阶下囚?其实梧桐原一场兵变之后,我早已是个该死之人。我也从来都不怕死,但是——我现在不能死,尤其不能死在南国!”
“我懂你的意思。你是想尽快回到金国,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对么?”楚天涯饶有深意的微笑道,“梧桐原一败,金国元气大伤。可以说,金国最精锐的一支部曲已经丧失殆尽。这一败带来的影响远不止军事实力的损失那么简单。很有可能,它将影响到你们金国朝堂的稳定。虽然你的兵马打光了,但你在军队里的威望与影响力仍然无人可及。只要你能回到金国,振臂一挥,麾下瞬间又有数十万人马,这足以稳定金国当前动荡的局势。简而言之,你二太子若有闪失,金国皇帝就要痛失一臂膀。你留下的空缺,会引发无数人的争抢;你不在了,军队里的许多人会不听话,或被他人蛊惑做出各种不臣之举。所以对现在的金国来说,你这个败军之将、光竿元帅的重要性,仍是无人可以替代。”
完颜宗望并不惊讶楚天涯说出这样的话,他面无表情的说道:“洛阳王能想通这一层,我一点也不奇怪。如果你连这一点智慧与眼光也没有,就不配在战场上战胜我。没错,皇兄现在十分的需要我,大金国也十分的需要我。我知道你一直扣着我不放,还巧立名目的敲诈勒索无所不用其极,一个重要的目的,也就是想让我大金国陷入混乱之中,最好是爆发什么内战才好。”
“嗬,我就这么一点雕虫小技都被你看穿了!”楚天涯笑道,“没错,我太希望金国乱上一乱了。把你扣着不放,再借此要挟金国朝廷,同时也给宗翰施压,就是眼下我最想做的事情。”
“但是你必须放我回去。”完颜宗望的口气突然有点硬。
楚天涯不由得一笑,“告诉我理由。”
“你若是不放我回去,诚然可以一时要挟到我大金国。但是时间如果拖得太久了,我会被放弃。不要以为我是陛下的嫡亲二弟或者东路军元帅就很重要。洛阳王你应该明白,在朝堂之上、军队之中,其实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完颜宗望说道,“更何况,在大金国能够替代我的人,比比皆是。如果因为我一人而严重影响到了大金国的国家利益,我一定会被放弃。而且就算大金国不放弃我,我也会果断自裁。因为我不想在某一天,成为大金国的罪人!”
“我听出来了,你是在威胁我。”楚天涯淡然的笑了一笑,“不过你的话,不无道理,说下去。”
“这不是威胁,而是事实。在洛阳王这样的人面前,威胁与恫吓是完全没有用的,难道不是么?”完颜宗望今天的底气仿佛很足,而且考虑得相当清楚了,有条有理的说道,“如果洛阳王将我扣押太久,那我其实就是一个废人了,没有任何的价值可言。到时候洛阳王非但收不到预期想要的城池、兵马与钱粮,反而只能收获一具尸体,并招致金国无边的愤恨,乃至于酿出更大的、全面的两国战争。”
“战争?”楚天涯不由得一笑。
“是,洛阳王的军队是很能打,我与宗翰先后都在你的手上折戟沉沙,这一点不得不承认,你是很厉害,是个为战争而生的天才!”宗望说道,“但是如果真的再一次全国的爆发两国战争,洛阳王,我想问你——以大宋今日之局面与家底,你们打得起么?”
楚天涯眉头一拧,“看来最近你没闲着,打听到不少动静。”
“动静实在太大,我想不知道,也难。”宗望不急不忙的说道,“你们的太上皇带着大批的朝臣、军队和财富逃走了,说不定还要在江南之地新造一个小朝廷,与东京分庭抗礼。南国是富有,但是也绝对经不起这样的内耗。我敢断言,用不了多久江南就会和东京对立,从而引发南国的内战。到了那种时候,洛阳王,你纵然是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又岂能一边抵御大金国这个外敌,还一边去清剿江山内贼?”
“你说得不错,请继续。”楚天涯不动如钟。
“还有,这两三年来,南国频频战乱,东京两次被围,国库早已空虚,民生凋敝军士疲惫,已经无力再战。”宗望说道,“远的不说,光是这一次的梧桐原之战,你掘断了黄河淹了我四十万大军,同时也淹了东京、淹了中原百里土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们这是一场惨胜。经此一战,中原之地千疮百孔,饿孚遍野流民成灾,农田尽毁桑织破败,再有许多洪痨之地瘟疫盛行仓禀尽空——简而言之,你们要饿肚子了,你们要面临饥荒与灾难了。在这一场战争当中我是失败了,但战场是在南国的中原腹地,战争留下的灾害不是短短几年就可以抚平的。这些全是压在你身上的沉重的负担——如此多的灾害与内忧困扰,洛阳王,你不会自欺欺人的说,你还想北伐、还能与我大金国拼死一战吧?”
“不愧是二太子,虽没亲眼所见,但却说的是条条在理,丝丝入扣,与现实情况相差不大。”楚天涯说道,“你说了这许多,无非是想告诉我,大宋和金国是时候和解了,对么?”
“对。”
楚天涯微然一笑,“你不会是还想说,将你放回去,你会极力促成两国的和盟吧?”
“当然会。”宗望毫不犹豫的道,“大宋打了胜仗,局面况且如此不堪;我大金败经此一败,局面定然更加糟糕。眼前此景,两国都不可再战,是到了偃武修文、养民积蓄的时候了。我若回国,定会极立促成和盟。而且我坚信,我的皇兄也会和我想的一样。”
“但如果有人不同意和盟呢?”楚天涯说道,“比如说宗翰。你打光了军队,可是他没有。你若倒台,他便是金国兵权最盛、威望最高之人。他将完全盖过你你、取代你,成为金国第一权臣。他是带兵的人,不打仗怎么积累财富与威望?不打仗,怎么解决内忧外患?——我也坚信,宗翰是肯定不会愿意和盟的。就算一时同意了,不出一年,他必须卷土重来,发动对大宋的复仇之战。”
“所以,你更要放我回去。”宗望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有人能够阻止宗翰这么做,那个人,一定是我。虽然我刚刚输光了一切,但是宗翰仍然不敢跃居我之上。理由很简单,我是大金国皇帝陛下的嫡亲二弟;而他,不是!”
楚天涯的心里,莫名其妙的冒出一个念头:怎么感觉眼前这个宗望,像是历史上的秦桧?他在主动请求我放他回去,然后极立促成两国和盟呢!
可是想归想,楚天涯还没有幼稚到听了宗望一通胡说,就全盘采信。再怎么说宗望也是敌人,他不可能站在一个完全公立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归根到底他都是有私心的。只不过他的私心,不会真的对楚天涯说出来。
“其实有一件事情,你兴许是误会了。”楚天涯站起了身来,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