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初大人的家,是在乌衣巷尾的一个很迷你的小院子,庭中有颗白梅树,现在也亦是飞花的季节,就像在蓬莱仙岛。
夜深的时候,胧月半圆,虞姬一席黑衣,披着雪白的狐裘,如一只懒散优雅的黑猫,支颐仰卧在梅树的一根粗枝上,抬起凤眸看月。
长乐已经去睡了,大人也去休息了,这间小院子只有两个小小的客房和一个主卧,她不需要也不想睡,于是来守夜。
大人现在空有天道的身份,却没有了实力,对很多心怀恶念的人来说都应该是个香馍馍,所以她和长乐说过了,为防宵小,大人身边绝不能离人。
春夜月似水,倾翻一银瓶玉壶的恣意泼洒而下,落在地上光华仿佛在流动,让她虞姬想起了那个大人饮酒舞剑,然后倚着梅树和月光入眠的夜,也想起了那个苏明衡大醉抚琴的夜。
他冰冷而热切的吻,他唇齿间的烈酒,都仿佛还在触手可及的记忆里,只是这人,究竟去了哪里呢。
她的夫君,她的笨蛋大魔头,她的小明,突然变成了大人。在她刚刚放下了一切芥蒂,把所有对大人的眷恋和爱慕都给了长乐,觉得可以和他重新开始,要把一颗芳心全部交给他,这次她来好好守护他的时候。
她的长发披散,从树梢如瀑落下,仿佛三千尺的烦恼丝,她觉得月华有些过于耀目,都刺痛了她的眼睛又酸又涩,于是伸手在眼前挡住了月光。
她欠了大人很多很多,她愿意用命来还,用命来守护他。
但她也欠了苏明衡很多很多啊,这个人突然不见了,她现在要怎么还他,能够怎么还他啊。
也许是月光太好太温柔,于是日里那些压抑下的忧伤、抑郁开始蠢蠢欲动,她突然想喝酒,喝苏明衡喜欢的烈酒竹叶青,和他那日一样,一醉方休。
虞姬姑娘。
大人房间的门,突然开了。
那个青衣高挑清雅的身影,披着一身恬淡清浅的月光走出来,他的眉目清俊出尘如远山,眼尾垂落的那颗小痣很是温柔秀美。
大人。
虞姬翩然从树梢落下,似是一片无声无息的落叶落在他面前,向他行了个简礼。
虞姬姑娘,你在哭。为什么?
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目光中正清澈。
被他这样看着,这一瞬间,虞姬的泪再也忍不住,如雨而落,她的视野已经完全模糊了。
大人,我可以拥抱您一下么。
极力咬唇去忍住澎湃的泪意,她垂着头轻声问了一句。下一瞬,她看见他张开了双臂,于是直直撞入他的怀里哭得像个受伤委屈的孩童,呜咽得心碎泣不成声。
大人,我好难过好难过,我好想好想一个人。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他还要不要我了……呜,我要怎么办……
大人的怀抱有着安静好闻的白梅香,有些清冷,不和苏明衡一样,他是酒,血,沉香木,烈火一样熊熊地燃烧。
尧初安静而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似是在安慰一个因为自己的小鸟死去了,或者心爱的玩具坏了的小女孩的伤心,他说。
好姑娘,别哭了。
这句话不觉间带上了言出法随的力量,虞姬觉得自己的悲恸顿时浅了很多,她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湿了一片的衣襟,有些羞赧,于是松开尧初,退后了一步,安静地低头道歉。
大人,我逾越了。
尧初一双清透柔和的墨瞳依旧看着她,眼尾微垂带着毫不掩饰的忧心,那颗眼尾的小痣都有着几分忧戚的感伤。
真的没事了吗,虞姬姑娘?
下一时,不知怎么地,虞姬想着,要是这是一部恶俗的八点档电视剧,那苏明衡前一刻就会出现,正好看见大人拥抱她,于是她就得舍下大人去追他,一边想方设法地去平他的满心怒火,一边想对该死的编剧竖个中指问候全家。
啥?为什么不对天竖中指?
天是她家大人好么,她家大人这么温柔宠她,她哪敢对他有什么不满。
可是没有。没有苏明衡熟悉的阴鸷,择人而噬一般的凶兽气场,也没有那个一席墨衣的高挑挺拔如剑般的身影。
月色依旧安好,散落一地的月光,她看见梅树上几瓣梅瓣在花间将离未离地悬着,犹若振翅欲飞的白蝶,似是在等待着下一刻乘风而起。
所以她不需要狗血地追着苏明衡跑,求他听她解释。
这样胡思乱想着,虞姬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拭去脸上的泪迹,浅笑着点了点头。她的笑容如樱瓣上的薄雪,梅落间的月华,有着温柔和悲伤。
尧初依旧长眉微蹙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姑娘对月黯然神伤,他的心也会随之难过忧伤不已。
大人,如果实在担心的话,就祝福我一句吧,就类似,我等的人不久会回来我的身边就好了。
虞姬想了想,侧头带着微微的调皮,言笑晏晏地开口道。
尧初清浅一笑,依她言,祝福道:
虞姬必定得遂所愿。
言出法随的力量随之加诸于他的话间,月光下,尧初长眉如柳,眼尾低垂,他眼角的小痣也如一片欲飞未飞的梅花瓣,有着蝶一般轻捷优雅的艳治。
她的大人,依旧是如此美好的安宁,能让和曛的阳光将温暖撒落到每一个黑暗角落的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