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对,是这么说的。有一次我还说,你小时候的街道和现在一样吗?他说,差不多,所以才有回忆,才有看夜景的意义。”
“嗯,挺浪漫。他妻子说连那天他被害他总共出去了三次,两次都让你碰上了。”
“对,要是……”计敏佳想起那天和北京来的导游一道喝咖啡的事。
“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巧合呗。”
“他出大门后,走的哪个方向?”
“往右拐,和我相反。”这个城市的人从来不说东西南北。因为城里的街道并不是笔直的,朝向也不端正。
“你干这个工作有几年了?”古洛换了话题。
“三年了。大学一毕业就在这里。”
“也算有些工作经验了。你感觉这个人,不,是这家人有什么异常吗?比如说,什么呢……”古洛一时想不起举什么例子。
“还可以吧。和一般家庭的旅游团没太大不同。就是他们很了解中国,华裔嘛。”计敏佳第一次笑了一下,“对咱们市更了解,尤其是他。”
“嗯。我这么和你说一下,你可能更容易理解我的意思。这个案子有些像图财害命。他穿着考究,一看就是外国人。也许他还露过富,某个或某几个歹徒见财起意,就杀了他。从案件表面上看,是这样的。”古洛看了一眼胡亮,他对这个年轻人确有好感——当然后来他们才真正地成为公安局的第一搭档——想教给他一些东西,就是他常说的破案的思维方式。这是舶来品,中国人过去翻译为演绎法,后来受日本影响改为推理,其实就是逻辑(还是翻译的词汇)。古洛吸了一口烟,接着说:“但如果不是这样呢?或许还有其他可能性呢?那么就会在案发前有些蛛丝马迹,会有些如果不仔细想想或回忆就失去的异常细节。你好好想一下,他或者他的家人有没有古怪的举止、言谈或行动,什么都行。”古洛盯着计敏佳,他觉得这是个有观察力的姑娘,会提供一些一般人忽略的东西。
“你要是这么说……”计敏佳沉默了一会儿,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在思考或回忆,“有一次,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他们都没到餐厅里来,我就挂了电话,但那天电话交换台出了点儿故障,我只好上楼去找他们。我出了电梯,刚拐进他们住的房间的走廊口时,好像看见一个人从金太郎的房间里出来,好像还听到几句话,口气很激烈,像是在吵架。接着伊藤和清水也出来了,好像在劝解。伊藤眼睛可尖了,她看见了我,就悄声说了什么,清水就迎了上来。我说,该吃饭了。他说,对不起,这就下去。我就先下去了。”
“就这些?”古洛的语气中充满了疑问。
“啊,就这些啊!”计敏佳听出了古洛的不信任,于是,她那张漂亮的脸立刻就变得既严肃又认真。
“你应该看到的更多些。譬如,你一定看到那个人从哪儿走了?他的身材有多高?等等。”
这次计敏佳沉默了一会儿:“我说的可不准,因为走廊里的灯光很昏暗,那人像个幽灵一样,一闪就不见了,我估计他是从走廊那头的楼梯走下去了。可太快了,我虽然努力看,也没看太清。他的身材嘛……”计敏佳又犹豫了一下,才说,“大概和你的差不多。我确实没看太清。”她看见古洛嘴角上的微笑,就说:“我是没把握的事不说,这可是你让我勉强说出来的。”
“我知道。仅做参考。”古洛还是笑着说。
“你怎么知道她还看到了什么?”计敏佳刚一出门,胡亮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古洛沉默了一会儿,等着他的声音已没有力量传到计敏佳的耳朵里。
“人都有好奇心,女人更厉害些。她肯定抬着头,想越过清水的肩膀看看那个神秘人物。”
“噢。”胡亮笑了。“女人是好奇。”他是从内心里说出这句话的。
“有事干了。咱们去宾馆看看吧。”古洛在烟灰缸里熄灭了烟蒂。
他那天去放羊。和平时放羊时一样,他的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人的大脑应该是不断活动的,但他就是能做到让小脑和大脑分离,于是,人们就可以看到一个瘦瘦的、个子不高的中年牧羊人在夏天的阳光或阴云下慢慢地跟着羊群走着,而他的思考就像棵树或草一样消失在生命的本能中。
过了好长一会儿,他的脑子才开始醒了过来,就像一个要起床的人,伸个懒腰,打个呵欠,过一会儿才开始回忆晚上的梦境时一样。他想到村子里已经开会,传达了上面的指示,以后羊群不能放养了,要圈养,说是对什么生态好。他不用上面提醒,早就知道这山是越来越秃了,和人掉头发就意味着老了一样,山老了,再也养活不起它的儿女们了,它也需要休养生息,像城里人有休假,农村人有农闲一样。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满意。因为,他给好几家人家放羊,挣些钱,那些人家的年轻人都去城里打工了。如果是圈养,他们可能就不用他了,即使用,他还得准备盖个大羊圈,这可是要花很多钱的。想到这儿,就是一棵树也要落叶的,一棵草也要枯萎的,他叹了口气,坐在了山坡上。
天是湛蓝的,云淡得几乎看不清楚,青草轻轻摇着,像是在歌唱,因为昨天晚上的雨水让它们精神抖擞,遥远连绵的山峰上绕着白云和雾气,多美的山!有了它们,他就可以吃得饱、穿得暖,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被感动了,决心保护他祖祖辈辈赖以生息的这些山。他这个人一旦下了决心,就会松懈下来,于是,他找了一棵树,躺在树荫下,闭上了眼睛,虽然他不想睡着,因为还有羊群,但他还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