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力大仙瞧清了孙悟空身上的虎皮裙,暗骂了一声,尼玛。
不搞死那大唐的和尚,不足以为这只同类报仇。
那高台由五十张桌子搭成,玄奘在上面坐禅,摇摇欲坠。
他并不害怕,因为他知道,悟空绝不会让他摔下去。
——咦?怎么突然这么痒?
悟空仰头望着,玄奘起初一动不动,面容祥和,真似一尊金漆神像,眼下却不知为什么缩起脖子来。
他知道,玄奘是个志诚君子,说自己会坐禅,断然就是会。此刻怕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悟空忧心,“嘤”的一声,元神出窍到玄奘身边,只见玄奘那光溜溜的脑袋上落着一只虫,正叮着玄奘。他便伸手捉了,又轻轻替玄奘揉了揉脑袋。
玄奘本来奇痒难忍,如今忽然舒爽,便料定是悟空来了。
果然,只听悟空在他耳边悄悄叮嘱道:“师父安心,有老孙护着你哩。”
悟空是元神出窍,众人皆见不得他。
玄奘闻言,心间翻涌起丝丝甜意,不觉会心一笑。
那国师比求雨坐禅都未成,又要比什么隔板猜枚。
唉,比来比去的有什么意思呢?
反正他们都会输。
总是当赢家,玄奘都有些疲惫了呢。
他进前一步,刚要答,那鹿力大仙就抢答道:“山河社稷袄,乾坤地理裙。”
玄奘忙说:“不是不是!是破烂流丢一口钟!”
虽然他也觉得奇怪,但是悟空说是“破烂流丢一口钟”,就是“破烂流丢一口钟”!
国王呵斥他胡说,一声令下,就要拿他。
玄奘这个人,越是有性命之危,他就越能急中生智,且口齿伶俐得很,只见他合掌就喊——
“陛下何不打开柜子一看便知!如果真是宝贫僧领罪,如不是宝岂不是陛下错怪了贫僧!”
“师父,这次是桃核。”
玄奘冷汗涔涔:“靠,怎么每次你说的都是这么玄乎的东西?刚才要不是我嘴快,现在已经挂了。”
有了先前的经验,玄奘知道,那猴子一定是在柜子里做手脚。他也就不紧不慢地又对国王说:“是桃子是核拉出来溜溜。”
那国王几次被打脸,伙同那虎力大仙不知又放了什么进来,非要他再猜。
他猜,他猜还不行吗!
玄奘算是知道,这拨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死干净不罢休了。
——活着不好吗?
又他娘的要比什么砍头,什么剖腹挖心,还要下油锅!
玄奘暗数,挂了一个,又挂了一个。
只是不知道,悟空的头被砍下来,肚子被剖开的时候,会不会痛。
他不敢再看了。
有了先前的事情,玄奘心中有数,下油锅这件事,悟空想必也应付得来。只是不知是何缘由,他的心慌得厉害,只得将头一扭,不再观看。
“万岁,小和尚被滚油烹死了。”
——什么?
玄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向油锅狂奔。
——不!
——他一定要亲眼见到!
不想,玄奘没跑出几步,就被士兵拦下。玄奘只觉得五脏俱碎,心如刀绞,他猛地扑倒在地,冲着国王哀叫——
“陛下……陛下!我那大徒弟已死在油锅之内,尸骨全无,贫僧又岂敢贪生!恳请陛下宽恩,容贫僧为我那徒弟烧一陌纸,也表我——师徒之念!”
那国王见玄奘如此义气,也十分敬佩,就容他去。
玄奘颤抖着扑到油锅旁,犹如魂飞魄散一般——
他的悟空,就这样没了?
自他救悟空出山开始,一路西行,也有六七个年头,都是悟空护着他保着他,虽有吵闹,也曾赶他,可是……可是,他知道,他与悟空,恩爱至深,他知道,他与他之间的牵绊,是这一世都解不开的!
他幻想过无数次自己站在雷音寺里,身旁站着的,是孙悟空!可——怎么今日,悟空就撇下他独自去了?
他想过一千种一万种别离,却断断不曾想过,悟空会命丧滚油之下!
怎么回事,他不是很厉害的吗,他不是齐天大圣吗?
怎么回事,从前都是他杀别人,怎么今日自己却大祸临头?
孙悟空,孙悟空,你不是舍不得金蝉子吗,我就是金蝉子,我是,我是——你为何要离开我!
玄奘依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几乎无法站住,一时晕厥,磕倒在阶上,涕泪横流。此刻,他只想高声喊叫——悟空,悟空!
沙僧与玄奘同去,见到此情此景,恍惚觉得玄奘下一刻就会与悟空化作一双彩蝶。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他也不太知道。
或许这就是文人的通感罢。
***
不觉春尽夏残,又是秋光天气。
悟空不敢主动与玄奘说话。
他知道,自己这次装死,没逗到旁人不说,还把玄奘吓了个半死。
而玄奘,自出了车迟国,也没同他讲过一句话,没给过他一个正眼。
这让他害怕。
不说话,算怎么回事?
这是恨死了他吧。
这种感觉实在难捱,还不如将那《紧箍经》念上个八百遍,让他痛死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