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2 / 2)

身后的脚步声有些刻意, 却没有敌意, 瑶夙仍旧大声指挥着笨手笨脚的鸟摘梅子,没有回头搭理来人的闲工夫。

打从在这里落脚开始,北胤就在背山处生生打出了一个供作修炼的山洞, 进去之后再也没有出来过,神仙不吃东西也不会死,正好堵死了她借送饭去看一眼的借口,于是闲来无事只好种种树种种菜混带泡泡酒, 等他修炼出关也就成了几千年的陈酿了。

算起来,这还是这半年来头一遭来了客人。

“客人对她不理不睬的态度不以为意,自来熟地走到一旁的石桌旁坐下,桌上布着一局没下完的棋,落子洋洋洒洒,颇有几分旷达大度,怎么看怎么不像瑶夙下得出来的。

观摩了一阵,他从对面的棋盒里取出一枚黑子,犹疑着正要落至一处,又慢慢地挪开,保持着这个将下不下的动作,开口的话却和这棋局搭不着半点边。

“这棵树在凡间已经长了几百年了,结出来的果子还能吃么?你也不怕酸牙?”

瑶夙“呀”了一声,仿佛这才想起来有个人似的,抱着一箩筐的梅子,转头做出一脸惊讶状,道:“祝离仙君您还没走啊?感情是留下吃午饭?不过你来得不巧,我这菜种子才撒下去一时半会长不出来,这儿大半年不来个人,连储备口粮都没有……要不您将就着啃些梅子?这老梅树在反间长了几百年又栽到了仙家,养得滋润着呢,都快成精了,结出来的果甜滋滋的。”

祝离半信半疑地从她的框里挑出了两个,在袖子上擦了擦,鼓了半天勇气也没敢放进嘴里咬,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问道:“堂堂雍圣殿小神君,受万千仙神敬仰,你瞧瞧你现在过的?传出去不得让人笑话吗?”

“我自己一手一脚架起来的屋子,有什么好笑话的?谁敢笑话我就叫他笑不出来。”瑶夙久不和人言语,这会儿放句狠话都不大有架势。

她在祝离对面坐了下来,很随意地把框放在了自己腿上,低着头认真地做起了挑拣叶子和坏梅子的工作,随口招呼道:“我这儿没茶水,仙君要喝茶的话可以自己搭炉子烧一壶。”

祝离嘴角抽了抽,虽然在神君一家人面前谈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可怎么算来他也是长辈,就算不招待他这位长辈,也不用让他反过来招待她吧……

“这茶就不喝了,小仙我也就是过来看看你,怎么说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小时候还抱过你,总是见不得你不好的。”

瑶夙挑拣的手停了下来,终于抬眼看向他,十分笃定地问道:“我爹娘让你来的?”

祝离不置可否,终于把在手里磨得发亮的梅子送进了嘴里,从喉咙深处泛上来了一股酸味,酸中又带了一丝甜。

“怎么说你也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呃,忘了你不是生出来的,但怎么说都是他们的骨血,从你还在蛋壳里照看到现在变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可这大姑娘转眼带着小伙子私奔了,这做爹娘的心里总是挂念的,又拉不下面子,只好把我派出了跑跑腿。”

他的眼神不像在说假话,瑶夙看着他好一会儿,忽而轻轻地笑了一下,颇有些无奈。

见过了反间了生离死别,看多了别处的月亮,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时半会想起自己的家,想念自己的爹娘。

当年他们虽然把大门关紧了不让她进去,可是她要是在门口可怜兮兮地等上几天,说不定她娘也就心软了。

可她不想要这一时的心软妥协,她放不下北胤,也不能让爹娘为难,只能走一步作一步,总有一日会有两全之法……如果几千年后,北胤能修成仙途的话。

一声叹气轻得几乎听不见,瑶夙把篮筐重重放在了桌面上,彻底搅乱了那一局残棋。

“他们还好吗?”

“不知你问的‘好’是哪方面?”祝离十分好心地把桌上散乱的棋子拾起来归置到棋盒里,目光在手里的一大把棋子和瑶夙脸上来回,道:“若是能吃能睡,倒是挺好,左右三界之内也没有谁敢去扰他们清净。可若是太清净了,倒也不好,雍圣殿空荡荡的就两个作伴的人,成日里就盼着那小蛋壳早点破开添点声音……”

祝离的话到这里便恰到好处地止住了,借着她家那还没出生的孩子,再明显不过地点明了那两位其实也惦记着这个在外的孩子。

瑶夙怀疑自己和一只鸟呆久了丧失了交流能力,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接上祝离的话,他倒也不在意,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按到桌上,递到了她面前。

她迟疑了一会儿,拿了起来,并没有马上拆开,用眼神询问着:“这是什么?”

祝离已经站起身来,整了整自己的衣摆,一边信步往外走,一边解惑道:“太子元胥继任天帝,即位大典定在下个月,常合上神托我把请帖给你捎过来。”

“新帝即位大典,我去不去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吧?”

“确切来说,是央你去的。”祝离在大门边停下来,倚着门框,做了个十分骚包的蓦然回首的动作,道:“云修殿下当初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盗取千秋锁为他那心上人塑一道魂魄。可现在把人都给他带回去了,却又疏离了,成日里躲着不见,常合上神看着十分闹心,不知道该把人送走还是留下让他们想看两厌,想着你最懂云修的心思,央你去劝一劝。”

祝离走后,瑶夙拿着那封装着请帖的信笺犹疑了许久,到底还是没有拆开。

按理说,她和云修也算青梅竹马,他出了事她不能当做不知道,不闻也不问。

可当初她答应了北胤在这里守着等他功成出关,这会儿不能去知会他一声,贸贸然离开了,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好。

如此左右为难了十几日,转眼就到了新帝即位的日子。

瑶夙到底没有修成六根清净的境地,做不到不染凡尘,最终通过用花瓣揪单双的方式,草率决定了上天宫一趟。

临走前,她特意在山下布了一道阵法,设下结界将整个山头都藏匿了起来,又用移花接影的障眼法作掩护,除非对此处山貌十分熟悉,否则绝对走不进这座山。

可明明布置周全,她却总还有些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往那看不见的山头上望,看不见那些大山了也还在心里记挂着,直到见到了天宫的大门,紧绷的思绪才稍稍放松了些。

今日的天宫十分热闹,仙界各处都来了人,为了防止拥挤,天宫早在几日前就在南天门前边设下了五条大道,直直延伸出百里外,前来朝拜祝贺的仙君于百里之外下云下骑步行上来,场面十分壮观。

瑶夙不是前来朝拜的普通仙君,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和他们下边人挤人,眼睛往上一翻装作看不见就驾着神鸟直飞南天门,底下一溜的仙君瞧见了也不敢说一句什么。

南天门外排起了长队,进去的仙君人手一张请帖。

瑶夙落在人群后,想起了前几日被自己拿去生了火的请帖,思索着是靠自己这张小神君的脸混进去,还是抬出她爹娘那两尊大神来做通行令大摇大摆进去。

恰在此时,人群里挤出来一个人,朝她走了过来。

那人生得俊秀,在一众高低胖瘦参差不齐的仙君里显得格外养眼,一袭暗红色绣金龙纹锦袍,从穿着到眉眼都和即将登位的新天帝十分想象。

“云珩哥哥。”瑶夙唤了他一声,笑着迎了上去。“不对,瞧你今日穿得格外贵气,元胥上神即位天帝,等会儿应该要一并册封你为太子了吧?”

云珩点了点头,笑得有些含蓄。

“皇爷爷的事事出突然,纵然仙界不可一日无主,可父皇还是决定守丧三月再即天帝之位,没想到妖界屡屡来犯,近日才终于消停了些,拖到近日才来行即位大殿。”

“今日来的人多,你堂堂太子殿下,怎么招呼到外面来了?失体面。”

“我是专程在这里等你的,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来。”